曾在取酒楼时，娘并不怎么佩戴首饰，但即使不用妆饰，她在一众姐儿的身边也并不逊色。管事的总会说娘这样都不够看，可我倒是很喜欢。

这对耳环算是娘唯一经常佩戴的，每每将口脂蹭上我时都能在她的耳边见到这样一对儿翠绿。

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失了光彩。

小辫儿鼻子里‘哼’一声，站在一旁没有继续挖苦，同老板朝他挥了把手赶去算账，摸上肚子点头：“想活当当然也行，不过——”

他话头一转，笑出眼角里几道褶子：“这对翡翠耳环在我这儿也值不了多少，你拿去就是，价钱不变，看在你是我老主顾的份儿上这次就免了罢。”

我松了口气道声谢，看着他从桌子下面拿上来一张算盘，手指飞快地拨弄，另一只手记录着其他饰品的价格。

珠子的碰撞声和外头的雨滴交错，同老板只一会儿就估好了价，让小辫儿重新理好条子给我。

我收了钱票，起身时一边的招待早早就拿来伞递给我。

同老板难得有兴致送我到门口，挥手道：“下次来时可记得带回来啊。”

我回头向他招手：“一定。多谢。”

路上雨势减小，水滴淅淅沥沥从两边的墙瓦坠下，头顶的乌云还是聚成一片黢黑，久久不散，鸟啼和虫鸣都消失在雨声中。

远远见到取酒楼，我没有绕路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对耳环，提起来朝着前面比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天，翡翠像死了一般的深暗。

丝丝细雨中，一滴雨水砸上翡翠，水珠顺着轮廓滑下，摇晃时带出一晃而过的荧绿。

我收回手，暗自庆幸着一时的冲动。

如今得同老板好心我才不至于当了翡翠耳环，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来又是什么时候。

和「安」约定的是清明节后一天碰面，如果下雨的话就再延一天，今天的雨过后应该就不会再下了。

从同财当铺到赤水堂中间路程不短，一路走走停停，前脚刚踏进赤水堂的门槛，后脚雨也跟着停下。

“叩叩。”

才回房间没多久，房门被轻敲两下，我以为是小翠，把钱票藏在枕头底下后才应声。

‘吱呀’一声，门扇被推开道小缝，外头的人并没有进来，我疑惑抬头，只看见一张略带委屈的面孔。

“……大姐头？”我偏头看向门缝，很稀奇的问道：“怎么突然敲门了？”

见她心情不畅，我面上带了些笑想要安慰，大姐头见了却脸色更差，活像是受了冤屈。

我收敛了嘴角，眉头不自觉皱起，走到门口带她进屋。

大姐头跟在我身后，像是发现两只手温差太大后收得更紧，停下步子嗓音低沉：“云娘，你又去坟山了吗？”

她手劲儿一点儿没松，大有一种我不回答她就不再走的意思。

“今天清明，我去看看我娘的碑，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暗暗使了点力气但挣脱不开，面不改色和她说着路上所见，撇去了拿娘的遗物当钱的过程。

再仔细一想，是不是因为这次回来忘了给她带清明果所以才这样沮丧。

大姐头松了手，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她撇撇嘴，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抓起放在桌子上的课本，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我搭话。

整个下午的时间她都安分待在我的身边，我打听不出她为什么苦恼，只能顺着与她闲聊，一直到晚饭时她才打起精神带着我去吃饭。

因为平时程堂主并不回来，所以偌大的餐桌上只有我、大姐头、武申和翟鸣四个人。

大姐头自然不愿意挨着翟鸣坐，这样一来他便夹在我和武申中间，一般吃饭时他都安安静静，除非武申帮他夹菜，否则基本都只会吃面前的一盘。

所以这次他向我搭话我感觉有些诧异。

“找到办法了？”他声音很轻，但足以让我听到。

大姐头和武申正聊着，但也时刻注意着我的方向，不时会往我碗里夹些菜。我不确定能像他一样说话不被发现，只能不动声色的点头。

翟鸣见后随意扒饭，也没看我，“我还当你没有钱买药就放弃了。”

他的消息实在灵通，这么多天里我的行踪他都掌握的一清二楚，也不知是如何做到。

我还是点头，没有回他一个字，翟鸣应该也只是来嘲讽几句的。

饭桌上不是什么好谈话的地方，只这么你来我往了几回后我们各自继续闷声吃饭。

次日，笼罩着江城的一层乌云已经散去，冷风阵阵，雨后的空气似乎还沾着一丝泥土的清新。

在下课后，我回到房间整理一通，快黄昏时才带着昨天换来的银票出门。

码头上比前几日要热闹些，一些渔船在清明下雨时也会下江，雨后的第二天正是一些餐馆、饭店老板前来淘货的好时候。

沿着岸边望去，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不少人围着几个水箱和草篓打转，竞相出价。

我找到和「安」约定的巷子，走进去时发现她已经在那里了。

「安」的头发在黄昏的暖色下如同火焰，在暗巷里就如同一块被黑色薄纱覆盖住的黄金。

她正背靠在一侧的墙壁上，无聊玩弄着指尖的草根，听到脚步后警惕撇来一眼，发现是我又换了副神情。

“云，我等你好久。”「安」把手里的草根丢到身后，张开双臂就要抱过来。

我一顿，身子往后退一步，没想到她这样‘热情’。

「安」没能得到拥抱好像很疑惑，歪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叹口气把手放下，直奔今天的目的。

“云，你要的药瓶，我帮你带了一些。”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上前几步递给我。

我接过，翻过面看向背后的文字，除了名称以外其余很多都是洋文，我并不了解这些所以只好让「安」帮我讲解。

她眼睛笑的弯起，伸出胳膊一把楼上我的肩膀，下巴搁在右肩，指着一道道洋文翻译给我听。

我被她这样的亲近吓得一抖。

不管多久，我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靠近。连遇到大姐头时也一样，如果不是她‘不折不扣’的纠缠，可能我到现在也做不到和她亲近。

本想移开脑袋，但「安」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认真解释着药盒上的内容，我很快就被她的声音吸引。

直到最后一句说完，我深思片刻，开口问她：“所以说，这些药剂都是被稀释过的，致人死亡并不太可能。”

「安」点头，她这一动作牵引起一缕金发微晃，引得我脖颈发痒，于是顺势从她手臂中脱开。

这一盒药剂和之前她单独给我看过的一瓶是一样的，也正式因为浓度不够所以才会在市场上流通，「安」能找到这样被稀释过的已经很不容易，毕竟在江城，这种药剂只有被管控的份儿。

我向她道谢，把装有钱票的信封交给她，她没有数就直接塞进了口袋里，而后又一脸笑意看着我。

从一开始我就比较奇怪，「安」为什么会在画舫上想认识我、为什么在人堆里发现我后朝我微笑、为什么在我找她买药剂后连理由都没有问就帮忙……

虽然疑惑众多，但目前我需要花心思的地方并不在这里。

杨义姗订婚日期在五月，不到一月的时间里，我还得去办宴的地方打探一下，准备给杨义姗送上一份薄礼。

黄昏下的码头人来人往，车辆穿梭，倒了临近黑夜时更是熙熙攘攘，岸边装卸货物的人员上了船，吆喝着入江。

「安」的船员们也访完了人家，领头的人应该是知道她的位置，直奔着这条巷子来。

她正找着些话题留我在这儿，听到呼唤后我才算有理由脱身，拍了拍她的肩头，指着巷子口的位置提醒她：“你该回去了，你的船员在找你。”

「安」被我拍上时还是笑着的，一听到后面的话又丧了脸，慢悠悠转过头去看正往这边赶来边走边喊的男人。

男人不知道是见了什么，身子一抖停在原地，朝这边弯腰鞠礼后僵硬返回。

我有些诧异，「安」回头笑着说：“时间还早。”

探头看向岸边，江面上只有一半的红云和一半的黑水，不到半个钟头就能降下黑夜。

洋人的时间观念着实奇怪，但一想曾经大姐头带我逛租界夜市时也是一样洋人众多就消了疑惑。

可租界是租界，赤水堂是赤水堂，大姐头是大姐头。

自从上次从码头回来后她就兴致不高，这次再回去晚了她应该又要挎着张脸看我，最近还是顺着她些比较好。

我轻推开「安」又要凑过来的身子，正色道：“一会儿天要黑了，我得赶在之前回家。你也早点回去，别让船员们等急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说服，「安」撇撇嘴，终于同我一起出巷子口。

分开时，我想到了上次她不知从哪买来的花，添一句：“谢谢你上次给我的花，但请不要再买给我了。”

「安」大惊失色：“为什么？云，你不喜欢那个颜色吗？”

没想到一句拒绝她会沮丧成这样。我摆手，开口解释：“不是的，花很好看，但是……我花粉过敏。”

被大姐头丢了一朵后被带走，这样的话有些太不给面子，我只能再找理由蒙混过去。

「安」皱眉，慌忙握着我的手向我道歉：“对不起，云，我不知道。”

看她这样愧疚我才更该愧疚，只能安慰上几句，退开几步和她道别。

回头看去时她还留在原地，朝我这边挥手几下才转身朝码头上的商队走去。

卷五9、10两章写错标题忘了检查，还挂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