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脚步还算快的,但还是没赶在天黑前回到赤水堂。
今天道路两边的灯只开了几盏,路上漆黑一片,唯有赤水堂前才有些光亮。
大姐头一如既往地候在门口,见到我后跑过来围着我转,似乎是在检查我是否又从外头带来某种花束回来。
幸好这次我只带了一盒药剂返回,她鼻子再灵也不至于能问出药品的味道。
我举手像是投降,说:“好了别转悠了,我们回去吧。对了,程堂主今天回来了吗?”大姐头转到右边时被我拉住往赤水堂大门去。
才走两步,大姐头就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着我,她手上使了劲儿,硬生生把我往回拽去。
胳膊被扯了一下带出些疼痛,我回头看向她,大姐头的脸色在黑暗里分辨不清,只能听到一声质问:“云娘,你身上为什么有香水的味道?”
她微微抬头,一双眼睛黑的发亮,睁大了问我:“谁留下的?”
我一愣,低下头在右肩头上仔细嗅几下,果真闻到一丝淡淡的香气。再一回想,应该是「安」不小心蹭上的,回来路上已经淡去了很多,不知道大姐头是怎么发现的。
这种香气只要一闻就能知道是洋人惯爱用的香水味道,不可能是花香果香,我也不好说出「安」的存在,脑袋飞速运转向她解释:
“我去了租界里头,路过一家店铺门口做着活动,被人拉去时不小心沾上的吧。”以防她真去打听什么,我又转了话题,“我觉得这个香味不大适合我,果然还是用和你一样的熏香就好。”
闻言,大姐头手上一抖,默默把头垂下没有继续追问我什么。
果然还是得顺着脾气把话题拉走,我已经熟门熟路了,如果程堂主也稍微顺着她些是不是就不用吵那么多架了。
我趁着她松懈,再拉着她往赤水堂去。
走到门口时,我又想到了刚刚问到程堂主是否回来的话,转头去看大姐头。
这一看又让我糊涂了。
刚刚在昏暗里我并未看见大姐头的脸色,现在到了门口时迎着光亮才看清,她依旧垂着头拿头顶对着我,两边耳廓通红,脸颊紧绷着好像在忍耐什么。
我突然想到之前她发‘哮喘’那次,也是红了脸身子紧绷着,但这回却没有呼吸急促,不禁想是不是犯了其他的病。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出声询问,伸手想捧着她的脸检查一番。
可还没碰上,大姐头身子一拱窜到了我背后,脚步快得如闪电,露着两只脂红似的耳朵直直往赤水堂里面走去,没露出正脸一眼。
我跟上,小翠正在门口等着,见着大姐头进门,她略微惊讶‘咦’了一声,被大姐头看去一眼又恢复正常,只眨眼看向我表示不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向她摊开两手。
大姐头上了楼梯,我原以为她会去楼上吃饭,却一头扎进了房间里。
房门‘砰’的一声砸得震响,走廊上的灯笼都被砸的轻轻晃动起来。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不打算和我一起吃饭了,我叫上小翠,让她去厨房里再做些饭菜送过去。
小翠应声,偷摸问道是不是又吵架了,要不要准备成食盒让我送去劝劝,我摸了下鼻头思索,想到上次她对我闭门不见,还是不要再去触她的霉头了,便让小翠做好送去。
一顿饭吃得有些诡异,武申在见到只有我一个人来时脸上写满了疑惑,不住询问:“怎么只有云娘你来?程素水呢?她不是去接你了吗?她不吃饭吗?减肥吗?今天有……”
如果真是减肥的话应该还好解决,最大的问题应该是大姐头身上的疾病。
我随便帮她找个借口忽悠过去,可翟鸣显然不那么容易糊弄,一双眼睛做贼似的往我这边打量,我瞪过去时他也没有收敛,依旧是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挑眉看我。
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我对此缄默不言,只管吃饭。
后一天是周末,不上课我还是见不着大姐头,她又像以前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肯出来。
等她自己慢慢消气的时间,我又出门去到租界里。
穿过一片街区,道路上汽车来往不停,好像只一段时间不见里头的建筑就能变换翻新,沿街两边种着排梧桐,叶子挂在树梢随着微风拂动。
上次打听到杨义姗订婚的地点,但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整个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租界里头乱窜一通无果,只好回到那群八卦人士出现的地方。
可惜这次我没有碰上他们,那个打听到消息的路口如今只停靠着几辆黄包车。
思考一会儿决定在此停留,黄包车的师傅们会去到的地方很多,想必应该知道办宴的地点。
我上前询问,几位师傅还以为是来了生意,兴冲冲站直,知晓我是问路后又大失所望坐回去,随手指了指远处就再次聊在一起了。
道谢后离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前进,直到绕过几栋建筑后才看见一座装饰不俗的酒店。
先是在门口打转了一圈,我绕到后门位置从铁艺栅栏往里看。
酒店占地在租界里只能算是中等,但里面的一片草地却能算得上广大,高低交错的灌木排列其间,不远处还有一座蛇形的回廊,紫藤花在木柱上缠绕垂落,一对儿服饰靓丽的情侣正坐在花下诉说衷肠。
草地正中间,一座半圆的拱门林立,雪白色的纱帘正随风舞动,一排排样式精致的长椅有序在前,每一个座位间都摆放着一盆洁白的假花,显得庄重浪漫。
虽然美观华丽,但这些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又绕过一面墙向里望去。
酒店和草地交接不远处,几栋低矮的屋子错落,墙壁没有像酒店一样粉刷上白漆,瓦片残破,貌似是被废弃的,四周一片灌木正好围堵着阴暗的角落。
我回到后门,目测了一下距离,在心里估算好时间后就离开了。
最近疏忽了大姐头的情绪,虽然上课时还是一如往常,但总感觉她在面对我时有些怪异,似是失落有像无措。
我想不出法子,只能在课下多照顾她些,让她尽快追上课程好提前放假休息。
这几日里我搜来不少书,想着再把课业教得简单一些,不知不觉就抄起了课本试图精简更多的文字。
曾经在杨家大院儿里时,杨义姗也让我抄写过课本和被姜先生责罚的文书,那段时间我倒是过得自在,除了会被她拉去训斥两句其他时间并不怎么来烦我。
我那时才来杨家没多久,无意间被她知道了我能识字后就给我挑起了课业的担子。
按她的想法应该是:这种低级无趣的事情让你来做算是赏你。我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因为除了在取酒楼里偷偷摸摸跑出去买书,也只有在她的‘赏赐’下我才能读到这些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的课本。
但这段平静的短暂时光在娘死后就一去不复返了。
小翠这时过来敲我的房门,把我从即将沦陷的思想中拉回来,她站在门边没有进来,轻声说:“云舒,程堂主让你去书房一趟。”
“啊,好。”我应声,收起书桌上的一片杂乱后跟着她上楼。
程堂主是昨天才回来的,他知道我和大姐头又闹了矛盾后这次倒没有调侃,只是带她出门了一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说了什么,搞得大姐头更加心烦。
如果这次也是拜托我去哄人的话可能要让他失望。
小翠推开书房后示意我一个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
程堂主正背着手站在书架前,听到关门声后才转过来,他面色平静,但语气中还是带有一丝不屑。
“杨老四的二女儿下月订婚,这件事你知道吗?”他问我。
我如实回答。
程堂主点点头,从书本的缝隙里抽出来一张信封,封头已经被撕开,递给我道:“这个是杨老四送过来的请帖,你拿着吧。”
我接过抽出里头的请帖,几行白金的大字赤裸裸印在上面,请帖的背后还有订婚夫妻的手写字。
杨义姗这么多年过去字迹还是一样的烂。
看完后我把请帖收进信封里,问道:“赤水堂里的人都会去吗?”
“不。”程堂主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拧起眉头,“我那天要去趟外地,所以没有时间。”
他继续道:“这张请帖是送来给赤水堂的,所以不限名额。本来我是想让你带着那两个去的,但昨天我去找了水丫头和她说了这事儿,她好像不乐意得很,还让我把请帖收好别让你看到。”
大姐头这样阻拦无可厚非,上次在宴会上杨义姗来找我的麻烦被她泼回去,她再怎么大度也不会愿意和我一起参加订婚宴。
我对程堂主单独交给我请帖有所明悟。
程堂主没有勉强我,语气随意:“我会派人在当天送去厚礼。另外虽然不清楚你对杨家到底什么态度,但请帖就给你收着好了,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也没多大事儿。”
他像是并不在乎,偏过头去看书架上的书,似乎也不在乎我拿了请帖之后如何。
程堂主虽然说得轻松,但我明白杨家现在和赤水堂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宴会上的闹剧过去后两方都没有明面上的动作,这次送贴也不过是做个面子工程。
我把信封收好,非常清楚如果这东西被大姐头看见了肯定不得安宁,回答:“我明白,虽然我和杨家已经没什么联系了,但二姐的订婚既然有机会参加我还是会去的。”
程堂主欣慰点头,带着我去另一间房间里挑上些礼品,告诉我如果再被他们缠上也别理会,送了礼就当做露了面,直接回来就好。
我面上应下,但心里却不这样想。
当天,我自然是要送上厚礼,不过不是以赤水堂的名义。
走个流程,隔日双更 ?
第40章 忍相忘(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