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阿兰那里拿回针剂后，我又回到过那间药房。

架子上的灰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也许是大姐头上次来后命人打扫的。

我找到那个曾经拿药的架子，在四周搜寻一圈也没有发现一样的针管，不免怀疑是不是福伯让人收走了，毕竟像这样的镇定针剂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确实危险。

搜寻无果，正要返回时我看见了一张落在地上的白纸，捡起来后发现正是不同针剂的清单。

收起来后我回到房间里，熬了几夜翻看西医相关的书籍，想知道这种药剂是否还能和其他物品混合至人死亡，但无一例外不是严格管控。

于是在得知租界一带有毒贩被捉捕时转了念头，如果杨义姗是因为被注射两种不同药物而死也实在蹊跷，但如果是她自己染上了药瘾而死那性质就不大一样了。

「安」手里的东西虽然不是毒却也相差不大，我曾看过的一页册子中有讲解过这种药剂。

如果用在医治方面，它只是一种可以缓解疼痛麻痹神经的药，可如果用量不慎也会像毒一样至人上瘾。

我刚要伸手去拿时，面前的手掌突然合拢，我一顿，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安」面无表情沉声道：“云，这个是给病人的，如果你需要……”

她没有问我用来干什么，只是考虑还要给病人送去。这位大善人对我未免太过信任了些，难道不怕我是拿去害人？

“是的，我需要这种药，你能帮我带来一些吗？”我收回手，认真问道。

「安」看向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一些，沉思片刻把它放回口袋里，“云，这种药并不好得，而且价格……”她又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出一个数字。

我不自觉握紧拳头，脑中不断回荡着着笔金额。

这确实不是现在的我能拥有的钱。

「安」没再说话，想必也知道这个数字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太阳西沉，本就没有多少光线的巷子变得更加昏暗，江边的商队传来声声劲喝，那位被「安」雇佣来的男人四处喊着什么，应该是在呼唤商队真正的主人。

声音渐近，「安」抿了下嘴唇，似是不舍向我告别。

她的背影离我远去，开始几步还会回头看我一眼，倒了接近巷口时整理一番衣袖，迈着步子直直向前。

如果这次分开，我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和她碰面，才能从她手里真正得到药剂。

我抬脚追上，在她即将踏出去时拉住了「安」的胳膊。

她轻打了个颤，偏过头僵在原地。喊声靠近，她对远处说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呼唤的人回了一声就跑远了。

确定周围没有人再来，「安」转过身子挡住我。

我下定了决心，镇定道：“安，我能拿出这笔钱，麻烦你帮我带来好吗？”

黑夜沉沉，岸边点起灯火，从巷子内望去，「安」的周围散发着一圈淡淡荧光，她背着灯火让我看不清神色，站定良久轻回一句：“好。”

我和「安」商定了时间后送她到商队附近。

转身还没走出码头，她又从后面追上，将一束不知哪里弄来的花束递我。

在我疑惑码头晚上哪还有卖花时，她一把塞进我的怀中，抓着我的两只胳膊抱紧，没等我拒绝就一头扎进了漆黑里。

几声轰鸣响起，江上船只像是约定好的一样同时驶离。

我站定目送一会儿，抱着花束走到路灯下，鲜花在暖黄的灯光下越显俏艳，各色花朵交织，在叶片下争相舒展着花瓣和枝条。

一阵冷风吹来，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我带着这股清香往回走。

赤水堂四周的街道已经空落，一些在附近摆上摊位的人都早早跑远。大姐头和平常一样候在门口，见到我后远远跑来，只是越近脸色越深。

她停在我面前几步的地方，沉声问我：“云娘，这是谁送你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买的？”我抱着花束在手中转一圈，没见到哪里有卡片。

大姐头咬牙：“你自己买花会买成这个样子的吗？”

我把花束抱在怀里仔细观察一番，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除了最中间的一只红色玫瑰有些格格不入，像是被临时插进来的。

如果让我买花的话确实不会买这样鲜艳的颜色。

夜晚风冷，大姐头还在我面前没有挪动，她沉着张脸，周遭像是和这冷风一样的低压。

她愿意在这里迎风我却受不住，上前几步把花放进她怀里，拉着她的手进赤水堂里去，路上再好声哄哄她。

大姐头没吱声，到了赤水堂门口时把最中间的玫瑰丢了出去，移步到我跟前领我回到房间。

只是这次她把我送回房门口后却没有推开进去，而是独自带着那束花‘砰’的一声砸上自己的房门。

门被关紧时我看到她还是不悦的面色。

大姐头的脾气都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只第二天我就又见到了她，没和之前一样像只刺猬似的躲在房里。

她来到我的房间东窜西窜，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我问她她也不答。

只是某天我刚批注完了课本，伸起懒腰时余光一撇，在架子上看见了一朵本该在后院里的秋海棠。

和「安」约定的日子道来前，我其实给自己预留了一些思考的时间。

凭我现在的财力肯定是拿不出这笔天价，当时我有考虑过是否再拿程堂主的赏赐去当铺里做死当，可这样一来不光是会被发现东西变少的程度，用赏赐换来的钱……

翟鸣的消息何其灵通，怕是在我前脚拿到银钱，后脚他就能在我去买药的路上堵着我，抽出一把刀片来说着「不合格」。

我捏紧鼻梁，坐在桌子前半天都没有动作。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是能换来钱的，但我实在是不愿意拿它们去做这样的交易。

如果能在这不到一月的时间里赚到足够的钱，我怎么也不会把这龌龊的心思打到娘留下的遗物上。

可我终究是再没办法。

装有遗物的木盒被我放在架子的最高层，拿下来时上面落满了灰尘。

清明那天，我带着它来到坟山，在无字碑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这次来我没有再带香纸和紫丁香，娘会怪罪我的，也许在我决定找上杨家复仇时娘就已经在怪罪我了。

我活得不安心，再不安心一点也没关系。

天色还是阴沉，灰蒙蒙的云层几乎要包围整座坟山，香灰的和草木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顺着冷风被带去更远的山林，枯木林掠起一阵鸦啼，很快又恢复宁静，似乎马上就要落雨。

我逆着行云走回江城，去当铺的路上又绕路去看了一眼那家做白事的店铺。

妇人不在，店铺并没有开门，门口的白头春联也染上一层污渍，我路过那块的街角时似乎能听到一阵哀怨声，似笑似泣，幽幽不绝。

到了当铺，几扇门都紧闭着，唯有中间一道留了条一指宽的细缝，如果不是里头还有人声，险些以为今日不开门。

我轻叩几下，里面的人嘀咕几句：“啧，清明时候不去烧纸，吃饱了撑的来当东西……谁啊——”

中间一扇门被拉开，一个留着小辫儿的男孩从铺子里张望，见到我后摆着一副臭脸。

“今儿个不开，你寻别处去吧。”他翻了个白眼，说着就要关门。

我赶紧拦下，忙道：“我来找同老板。”

小辫儿停了动作，像是在门后和别人说了些什么，小声‘嘁’了一嘴，不情不愿把门又拉开，上下打量我几眼后抵去两扇门，走去一边算起账本。

看他这模样，应该是同老板最近新招的人手，不过脾气忒不好。

「同财当铺」的老板姓什么我也并不知晓，看在我算是经常上门的份儿上便准我这样唤他，报了名儿后也能随时光顾。

当铺不大，坐落的位置也不够好，难怪我能成他的老主顾。

进来里头，旁边还有一位是我曾来死当时见过的招待，他向我打个招呼，去到后门喊着同老板。

小辫儿还是皱着张脸坐在一边算账，不时嘴里发出些‘啧’声。

后门边，同老板挺着个大肚子出现，不久没见，他居然开始使起拐杖了。

“清明咋也来了啊小客。”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敲了下小辫儿的脑袋，小辫儿‘哎哟’了一声，没敢再发出怪音。

同老板邀我坐下。这当铺和别处就不大一样，明明是有求于人的行当却装的是个平起平坐的案台。

我把木盒子放在台面上，轻手轻脚打开。

“同老板，您看这些死当能有多少？”我把盒子推过去，没有看里头的东西一眼。

同老板坐直，伸着脖子往木盒子里打量，接着挨个儿用布拿起来摩擦。他眯着眼睛没做表情，我也推测不出他是否有兴趣。

外头渐渐落下雨水，噼里啪啦的水珠滚在路面，我这次出门没有带伞，一会儿怕是得借同老板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一只放大镜，正一点点检查着手里的饰品。

直到全部看完放下，他像是深思熟虑一番，摸上肚子深吸了口气道：“小客，你这些东西我能给这个数，如何？”

同老板一伸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下。

这个数字比我预想的要少一些，只是刚好够我用上。

我轻阖下眼，语气平静道：“足够了，多谢同老板。”

小辫儿细听着这边的对话，拉开抽屉捡了张纸按在桌子上，没几下就写好了条子整出几张钱票。

我正准备画上时，心思一动又往木盒里撇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我难以下手。

“怎么？后悔了？”小辫儿站在一边，语气轻蔑。

一对儿环状的翡翠耳坠正搭在木盒上，颜色深暗，并没有什么特点，甚至在阳光下也不会反射出荧绿色的光彩来。

同老板貌似是不怎么看中这对儿，拿起来时只是随便掂量了下就换去瞧别的了。

他见我犹豫，问道：“小客，是哪儿不乐意了？”

我摇摇头，思考会儿后还是把那对儿耳环握在手心里，轻声说：

“对不起同老板，这一对儿耳环……我想活当可以吗？”

卷五完，后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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