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时，闻初一睁开眼，随即便被灯光刺得眯起眼。

边囿怕黑，这三天晚上，他们一直是开着灯睡觉的。

闻初一揉着额角从床上坐起，昨夜不知为何困倦万分，什么时候睡去的竟不知道。

身边的边囿还在睡。

别看小少爷白日里飞扬跋扈、脾气娇纵，睡着了却十分乖觉，或平躺或侧躺，从不乱蹬被子。

红色的鸳鸯戏水床被簇拥着边囿，更衬得小少爷脸色如纸片般雪白。

闻初一眸光微凝。

边囿虽然安静睡着，胸膛却没有呼吸的起伏。

“边囿、边囿。”

闻初一伸手推边囿，触碰到的躯体坚硬、微冷。

像是尸体一般。

“边囿？醒醒，边囿！”

边囿始终紧闭双眼，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闻初一脸色骤冷，伸出两根手指放到边囿脖颈处，有微弱脉动轻弹指腹，接着，闻初一又掀开边囿眼皮查看，那双漂亮剔透的蓝眼睛此时蒙了一层浅灰阴翳。

边囿的魂不见了……

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边勾走了边囿的魂？

而他竟然一无所察。

昨晚突如其来的困意也许不是偶然。

“叩叩叩。”

敲门声响。

闻初一替边囿掖好被角，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白小小。

“下来一起讨论下今晚怎么应对？”白小小歪头，“柚子呢？还在睡？今天晚上蛇神可就要来接亲了。”

闻初一关上房门，挡住白小小探究的视线，“他昨晚受惊，很晚才睡着。”

边囿对他的判断一点没错。

闻初一过副本，向来不与同副本的玩家深入交流，他没有与人合作的习惯，也不会展示自己的弱点，而且，每一个知道他初一十五身份的玩家，都会被种下暗示，淡忘他的样貌与能力。

所以，即便闻初一从前带过很多玩家下本，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他长什么样。

他就是一匹独狼，我行我素惯了，哪怕带老板也是如此。

闻初一料定这个副本本身难度不会太高，只不过有两条线暗中交错，一明一暗，明面上的是蛇神祭、蛇神接亲，暗线则是寨中曾供奉的那头巨熊，以及GM所说的《山神的晚宴》。

闻初一暂时还没找到两条线之间的关联，也有可能这个副本就是双线并行，时间不到、无法触发关键节点。

放在平时，闻初一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挑掉副本BOSS，但是在边囿搅进来之后，闻初一无法不顾及边囿的安危。

难道小少爷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

闻初一心中烦躁，面上分毫不显。

早晨的会议，到场的玩家更少了，只有闻初一、白小小和沐微雨三人。

四人大致交流了一番昨晚的情况，除了边囿，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这是进入副本的第四天，蛇神祭即将结束，傍晚六点，玩家们即将面对蛇神接亲。

闻初一意兴阑珊，提前离场，回房间守着边囿。

待到中午，边囿还未苏醒，闻初一思索再三，分别找了一趟沐微雨和白小小。

*

傍晚六点不到，太阳诡异地沉没进地平线，无边黑暗降临。

冷冷的夜风送来鬼哭一般的丝竹声，远处的佘山上起了雾，雾气缠绕着这座神秘诡谲的山头，隐约间，还能看到山顶的火光。

六点准时到来，山间雾气似有生命般萦绕流动，震天的唢呐与锣鼓声穿透浓雾，遥遥传入老楼众玩家耳中。

“是不是迎亲的队伍来了？”白小小走到门口，抬眸张望，“真的来了，微雨，快！”

沐微雨闻言，立即上楼躲了起来。

远方佘山山腰处凭空燃起火光，一条火焰铸就的长龙就此苏醒。

正是蛇神的迎亲队伍。

不过眨眼，方才还在佘山山腰的迎亲队伍转瞬出现在老楼外。

为首的是一脸喜色的蛇咜，身后跟着一顶轿子，抬轿的四个寨民头上包着头巾，那鼓包已膨胀到篮球大小，时不时的，头巾里就要支棱鼓突出一个尖角，像个一收一缩的刺猬。

嘈杂的喜乐刺得耳膜一突一突的，过了好半天才停止。

“蛇神娶亲，百鬼退散。”

蛇咜上前一步，眼睛眯成一条缝，“敢问贵客，新娘在哪儿？”

白小小弯唇一笑：“在这儿呢。”侧身让开，在她身后，一名身穿大红喜服、盖着红盖头的高挑“新娘”款款走来。

“新娘”脚上的婚鞋似乎并不合脚，走得歪七扭八、一步三颤，废了好些时间，终于走到蛇咜跟前。

蛇咜纳闷：“我记得新娘没这么高。”

白小小欢快道：“你记错了，‘新娘’就是这么高。”

一阵风刮来，“新娘”的盖头掀起一角，露出坚毅的下颌与抿紧的唇，蛇咜还要细看，“新娘”抬手拽住盖头下端，不让自己的脸露出来。

蛇咜眯了眯眼，“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新娘”捏着裙角，小心翼翼钻入轿中。

蛇咜转头看向白小小，“你们当中，似乎少了许多人。”

“他们累了，先睡了。”

“不能参与蛇神的娶亲盛典，是他们的遗憾。”蛇咜说，“还请这位贵客随我上山。今夜礼成后，贵客们就可以离开寨子了。”

蛇咜的话暗示着今天晚上就是副本结束的时间。

可玩家们的主线任务是阻止祭典，保护新娘，注定了这个迎亲的夜晚不太平。

白小小欣然同意。

“起轿——”

轿子四平八稳，队伍里又响起唢呐与锣鼓声，一行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雾里来，又融入雾气中，好像从未出现过。

……

等到看不到任何一人的影子，沐微雨从阴影中走出，目光跟随着队伍消失的方向，缓缓吐了口气。

被迎亲队伍接走的根本不是蛇神选中的新娘边囿，而是假扮成新娘的闻初一。

更加令人不可置信的是，这个提议，还是闻初一本人提出来的。

好在，蛇咜并未多疑，计划顺利进行。

老实说，在听到闻初一计划的那一刻，沐微雨哭笑不得。

今天中午，闻初一把边囿昏迷的事告知她与白小小，三人制定了一个计划。

闻初一假扮新娘，白小小跟着迎亲队伍，两人等见到蛇神就动手，至于最后到底谁能了结蛇神通关副本，就看两人谁更强。

闻初一以一个上品道具做交换，请求沐微雨守在后方。

守着老楼，守着昏迷的边囿。

副本中能携带的道具有限，但是道具可以在副本通关后，通过安全屋系统赠送给曾经见过面的玩家。

只不过很少有玩家会这么做，是以，知道这个功能的玩家也很少。

沐微雨实在想不出W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边囿，拿出一个珍贵的上品道具做交换。

本来留守后方这种事就没什么难度，最难的BOSS部分已经交给了W和白小小。

沐微雨轻叹着摇头，回首，一道黑影静默伫立在楼梯拐角处。

“乔娜姐？”

沐微雨不确定道。

那人的身材高挑、身形窈窕，靠近少许，沐微雨确定那人就是整整一天一夜都不见踪影的乔娜。

不仅如此，乔娜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

那是仍在昏迷的边囿。

“乔娜姐，你背着柚子要去哪儿？”沐微雨轻声问，她有预感，W许诺的道具多半不会那么好拿了。

楼梯处，昏黄的电灯泡将女人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弯弯扭扭。

“乔娜姐，”沐微雨柔声道，“你把柚子放下，好吗？”

乔娜全然听不进人类的语言，她的脑袋很痛、很涨，有什么钻了进来，控制着她的大脑，紧接着控制了她的身体，耳畔充斥着祭典上寨民的呓语。

“姐姐……姐姐救我……我不想死。”

交杂的人声并没能掩盖住这道微弱的呼唤。

乔娜抬起眼眸，眼前的沐微雨消失了，老楼变成了手术室。

她又看到了手术台上的妹妹。

妹妹浑身是血，大泵大泵的血液染红了身下的手术床。

“姐姐，救我啊，你怎么不救我？”

妹妹这样问道。

乔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妹妹却忽然怨毒地盯住了她，“别人都说你是外科圣手，但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根本不是什么圣手，你只是一个连妹妹都拯救不了的无能者。”

乔娜怔然地立在原地。

耳畔的呓语声更大了。

玩家们从未听清的寨民念诵声，此刻竟然盘旋在她的脑海，并且听得一清二楚。

“乔娜……乔娜……”

“过来吧，成为我们吧……”

“唯有侍奉蛇神，才能够解脱。”

就在这时，耳畔的呓语消失了，一道阴柔的男声驱散了那令她头疼不已的呓语。

他说：【来。】

来哪儿？

【来我这儿。】

你在哪儿？

【佘山祠堂。】

【把他带到我身边。会给你奖励的。】

奖励？

什么奖励？

【你不是想要妹妹复活么？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好。

下个瞬间，冷光一闪，一柄细长的柳叶刀出现在乔娜手中。她背着边囿迅速窜到门口，速度之快，根本让沐微雨无法招架。

二人错身之时，沐微雨看见乔娜的眼眸大张，却没有瞳孔，眼眶里是蚊香一般蜷曲盘旋的……蛇。

……

迎亲队伍一路吹锣打鼓，行走速度竟然不慢，只是十分颠簸，闻初一坐在轿子里七摇八晃，都快颠吐了，身上的嫁衣本是按照边囿的尺寸定制，他穿在身上过于紧绷，加剧了紧缚感。

轿里没有窗，除了前方的轿帘，整个轿子简直像个密封的盒子。

轿帘一荡一荡，透过轿帘，闻初一能听见轿外的白小小正在同一名迎亲的寨民NPC小声交谈。

名为聊天，实为套话。

白小小的天赋是【情报员】，她能挖出一切自己想要的信息。

只不过，她觉醒天赋的时间还不长，每个副本中只能使用两次，要留着套最重要的情报。

蛇咜在前方带路，白小小落后几步，走到某一个抬轿的寨民NPC旁边，将耳畔的发丝抚到耳后，天赋技能悄然释放，那名神情呆滞的NPC如同被针扎入脑海，苍白的脸孔有瞬间扭曲，紧接着慢慢平静下来。

天赋释放成功。

白小小莞尔：“这位大叔，你知道，寨子南边的神庙是干什么用的吗？里面为什么会供奉一头熊？”

闻初一坐在轿中等了许久，寨民NPC迟缓干涩的声音才传进来，“那是我们寨子里的山神庙。很久很久以前……”

白小小打断道：“长话短说，拜托拜托。”

NPC：“数年之前，我们寨子供奉的还是一位山神，山神的真身是一只巨大的黑熊。”

“山神庇佑着整个寨子的子民，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山神会向寨子索要特殊的‘食材’当做祂的晚宴。”

“后来有一天，蛇神降临到我们的寨子，赶跑山神，我们就信奉起了蛇神。”

故事听起来合情合理。

“那蛇神是什么时候降临的呢？”

“蛇神是在……”

是在什么时候？

闻初一没听到。

就在他猫腰凑到轿帘前屏息细听时，摇晃感忽然消失，敲锣打鼓声停，轿子落地发出砰的一记闷响，里面的闻初一被震得往上耸了耸。

外面没有半点声响。

闻初一狐疑地伸出手掀轿帘，指尖却传来坚硬的触感。

闻初一猛然掀开盖头。

他哪里还在轿中。

这分明是一个棺材！

***

“蛇神娶亲、百鬼开道、万毒不侵……”

边囿是被外面传来的唢呐与锣鼓声震醒的。

边囿懵了好一会儿，他记得自己明明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条盒子里，四周密不透风，可是这会儿，有轻盈的风吹进来，拂过脚脖子，激起淡淡的战栗感。

微风送进来山林间特有的草木香，混合着湿润的土腥气。

他这是在山里？

边囿发现自己头上顶着个什么玩意儿，尝试动手掀开，他的双手却好好放在腿上，动弹不得。

边囿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好看是好看，但是比他的双手大了许多，也不如他的白皙柔软。

这不是他的手！

这具身体也不是他的！？

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把别人夺舍了吗？

边囿欲哭无泪。

虽然他的身体弱了些，但这也不意味着他想要换一具身体啊。

这什么破游戏，还强制给人换壳子的？

边囿附身的这具身体似乎并不由他掌握，无论边囿怎么努力，身体就是一动不动。

外面传来拖长调子的一声：“落轿——”

边囿听出这是蛇咜的声音。

紧接着，轿帘被掀开，蛇咜笑逐颜开，“到了，新娘请下轿。”

到了？到哪儿了？

什么新娘？

边囿懵圈不已，这个时候，他附身的这具身体却忽然自己动了，站起来往外走，边囿全程半低着脑袋，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撞头。

所幸这具身体会自动避障，还会自动抬脚跨栏，十分省心。

“想不到祠堂后面还有这么一处地方。”

这个声音，是白小小的！

边囿激动起来，许是他高涨的情绪能够影响到身体的控制权，边囿在门口短暂地逗留一会儿，然后被蛇咜挽着手肘带了进去。

蛇咜往边囿手里塞了一条红绸，让边囿牵着，另一端牵在另一人手中。

那人在边囿走近后小声唤道：“囿囿。”

是谁？

这声音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但边囿遍寻记忆，也没找到这样一个人。

“囿囿，我们要成亲了。”

“你愿意嫁我吗？”

边囿眨眨眼，他现在也就只能眨眨眼。

眨一次代表不愿意，两次代表十分不愿意，三次代表万分不愿意。

一直眨……

表示他突破天际的不愿意！

他才刚刚成年，根本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好吗！？哪有逼人结婚的！！！！

纵使边囿千般不愿，他还是被那股莫名的力量按头点了三下脑袋。

拜天拜地。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小初一（斗志昂扬）：看我假扮新娘，直接单挑BOSS。

蛇神（慢吞吞）：那这招釜底抽薪，阁下又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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