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槐清死了。

像是印证之前那句话一般，叶书桉终于如愿以偿地确认了他是否还活着，虽然抛开身上沾染的血渍很像睡着了，但是他的确已经死了。

叶书桉跪坐在许槐清身边，地上的血迹还在缓慢扩散着，沾湿了她的衣物，长久地凝视着的时候脑子里是完全空白的，人类尸体的冲击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而刚刚死去的人也正如许槐清所说像是睡着了一样。

叶书桉觉得许槐清的脸在睡着的时候不如醒着的时候漂亮，因为他所有五官中最吸引人的是他的那双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覆在漆黑的眸子之上，露出的目光虽怯懦但从来都是柔软无害的。

叶书桉伸出手去理许槐清因汗水粘连在一起的头发，手指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些残存的体温，接着又去摸他的脸颊、嘴唇、脖颈以及覆在皮肤上浅浅的小痣。

叶书桉说不清自己此刻怀有多么复杂的情绪，但要说最为突出的就是那笼罩着自己的巨大绝望感，而且在这绝望之下是深刻的、非常清楚的无力感，其实对许槐清的感情并没有达到多么深刻的地步，这浅薄的情感也同样不足以在失去时造成强烈的绝望之情，而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与她共同经历那诡异的死而复生以及能够完全理解、感同身受自己的人了。

那么她所经历的那一切荒唐的事情是什么，所做过的努力算什么，到头来换来了如此惨烈的结局又是为了什么，可一切的开始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只是想要活下去不想死去，这样简单的理由也不行吗？

叶书桉痛苦地闭上眼，茫然地想着要如何做才能改变这一切，可压根得不到答案，她伸手去拉许槐清的手，看着那苍白平静的侧脸，语气轻柔地询问：“你呢？又是怎么想的？我又该怎么做呢？”

身后的门像是回应她的话一般，“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扑鼻而来，熏得有些令人作呕。

“你来了啊。”

听到那女人的声音，几乎像是伏在地上的铺着黑色长发的背影抖了一下，接着便是持续地轻轻抖动，展现出来的似乎是无法掩饰的害怕。

叶书桉静静垂头跪坐着，很好笑的，在快被这无边的窒息的绝望淹没之际，安老师的声音竟像是照进来的那束光，尽管这光使她感到恐惧使她不断颤抖，但她又觉得内心中猛然涌出了极大的冲动与渴望，此刻手心和耳后都因这个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发烫着。

现在打破这悲惨结局的方法，不，与其说方法不如说是赌注，不在许槐清身上，也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安老师身上，更恰当的说法是，在自己和安老师之间。

“我已经报警了。”叶书桉微微直起身，指甲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勉强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抖。

“报警啊，怪不得我刚看到几个警察路过这里了呢，不过也没事，反正我也没打算继续逃走。”

安老师脚步轻快地接近，无预兆地用力扯起叶书桉的头发，一下将她扯开好大段距离。

头皮尖锐的疼痛使叶书桉几乎发不出声来，再反应过来就是被摔到柜子上，脊骨撞的生疼。

“叶书桉，我很讨厌你。”

安老师拉起许槐清的手，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浓重的疯狂和占有的意味，语气倒是轻飘飘的。

叶书桉撑着地板坐起身，后背紧紧抵着柜子，警惕地望着安老师，“你为什么恨我？因为许槐清吗？”

这话像个引子，安老师的声音有些癫狂的颤抖，“不，和许槐清无关，是讨厌你不停地接近他，帮助他，做出什么所谓的拯救的行为，他不需要合群，不需要被拯救，能接纳原本的他的本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叶书桉因这段话沉默了好一会，时间拉长之后恐惧都离奇地一起消失了，她垂着头，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杀了我妈妈？”

而不是，杀了我。

“原本我只是想让你感受到痛苦而已，可是许槐清啊，好像被你迷惑了呢，我只是说假如愿意和我在一起愿意爱我我就停止这一切也不会伤害你，可是他不同意哎，一个劲地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然后我就给了他一个选择。”

“要么爱我要么去死。”

“真的好好笑啊，我压根没打算杀你，但是一个两个都被我骗了，杀你妈的时候自己跑上来挡住，之后杀许槐清也是十分简单的，压根没反抗就结束了呢。”

叶书桉的身体又开始不可控制的轻轻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早已盖过了恐惧，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手，然后才抬头对上那双成为自己梦魇的眼睛，瞪视着，一字一句地，“你还真是恶心啊。”

安老师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就变了，她两步跨过来抓住叶书桉的头发将她拽起来，接着就是几个耳光扇过来，力气极重，指甲刮蹭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叶书桉从小到大都没被这么打过，她的战斗力约等于零，当然她也并不打算反抗，耳光造成的嗡鸣声还未停止，就因倒在地上无法继续被扇耳光所以又挨了几脚踢踹，剧烈咳嗽的时候嘴里血腥味浓重的她还以为自己要吐血了，但还好这踢踹的频率非常快导致她基本无法进行连贯的咳嗽行为，甚至连呼吸都被堵住好几次无法顺畅的呼气吐气，更别说吐出什么东西来了。

说起来，不管是影视剧里还是现实生活里，每一种单方面的行为似乎都会很快被厌倦，所以叶书桉像块破布一样躺在地上时安老师便渐渐停止了动作，蹲下身来去掐她脖子看她是否还呼吸着。

咳出来的瞬间也获得了一大口珍贵的空气，叶书桉张着嘴大口呼着，缓了几秒就挣扎着用手撑起自己，不过单是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就耗费了太多力气，她抬手用手背去蹭嘴边的血，可刚挨到伤口就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

这无疑又激怒安老师，她抬腿又是重重一脚，但叶书桉仍未停止笑，而是有什么执念一般复又撑着自己起身。

“爱、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的啊，因为这种东西，这种、没意义的东西做出这些事情，哈哈哈哈...”

因疼痛她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发出的声音更是沙哑难听，但她依然执着地说着，“做出这些事情的你，真是世界上最恶心的存在，而因为这种、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死去的我的妈妈，又是多么、多么的可怜，凭什么？凭什么是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又、又凭什么...被你这种人杀死，我真的不明白...完全不、不明白...”

“好浅薄的理由可是又造成了好沉重的事实，真的太好笑了，真是、太荒谬，太、太悲哀了...”

叶书桉伸手抓住安老师的裤脚，借着力气想要站起身，下一刻又被掏出来的那把刀吓了一跳，惊慌地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原来你也会害怕。”安老师蹲到叶书桉面前，露出了个讥讽的笑容，“本来我是真的不打算杀你的，可是听了你那些话之后，我就忽然觉得...”说到这她顿了顿将刀尖在叶书桉的肩膀上蹭了蹭便毫不迟疑地用力刺了进去，“多杀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啊”叶书桉倒吸一口气，极力忍住却还是因为这剧烈的痛感发出了短促的喊声，她紧紧咬着嘴唇，缓慢喘着气，哀切地望着安老师。

心里却想着能不能快一点结束。

可安老师显然不打算这么做，她用刀依次划过叶书桉裸露在外的皮肤，肩颈、手臂、手心，明明是一小股一小股的血迹却很快浸透了衣服。

叶书桉痛的冷汗直冒，脸色也苍白的不得了，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哆嗦着手去拉安老师的手，安老师却以为她还在挣扎，轻松就躲避了她的动作，转而将刀刃抵在她的脖颈血管处威胁，“现在知道害怕了是吗？”

叶书桉微仰着头，呼吸微弱地盯着她看，手仍是固执地试图去抓她的手。

因为叶书桉的太过虚弱，安老师并不在意她这点挣扎，在她的双手抓住自己握刀的手之后才慢悠悠地想要去挣脱，结果刚动一下就变了脸色，心想为何明明已经受了这么多伤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叶书桉竭力攥住刀柄，因太过用力手指挨着刀刃的部分已经有血低落，她死死盯着安老师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好痛啊...”

真的好痛啊，也真的好害怕啊，就算是觉得活着没什么希望了也依旧好害怕死去。

感受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被往前带时，安老师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惊恐，“你...”

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剩下的音节便被喷溅出来的血掩盖了，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手上和脸上，同时桎梏住自己的力气也随之消失了。

未来究竟有什么？可以改变的未来真的是好的吗，或者说真的可以改变未来吗？叶书桉完全不清楚，回头望去，那些看似可以选择的道路实际又能选择什么呢？最终走到的这一步也不过是个死局。

可是就是不甘心，就是觉得不应该这样结束，通过这种自裁的方式重启的结果也是未知的，可什么都摸不清的时候唯一有把握的只有自己，叶书桉明白自己做不到什么的同时也更加清楚能做到什么，那就是她敢赌，赌自己能够忍受疼痛，赌她能将自己一刀毙命。

求求你。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叶书桉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求又该向谁祈求，但就是如此真心诚意地恳求着，祈祷世间有怜爱世人的神明存在，祈祷神明能够听到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