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谨代表白桉同志的家长讲四句话。”

“共甘共苦更要共同进步、共同奋斗；同进同退更要同心同德、同舟共济；相亲相爱更要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互帮互助更要互相尊重、互相爱护。”

白眉老者站在白桉和华林身旁，话讲完拍拍白桉的肩膀，脚下生风下了台。

司仪在一旁打趣道：“白老爷子的话听见了吗？请华林同志复述。”

比之白老爷子说完话后严肃的鼓掌，司仪一句话又将气氛扬起来。

台下以左皓为首的少年牛犊似的扯着嗓子呐喊，“快背啊！这以后就是华林的家训啦！”

哄笑声中，华林牵着白桉的手，磕磕绊绊背了下来。

“咦？背的这么顺利，是不是白桉同志提前告诉你了。”司仪是白桉这边的堂哥，华林越是脸红，他越想逗弄。

赵雪晴笑得直不起腰，“华林现在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哈哈哈。”

秦怀生眼睛都眯了起来，不停地跟着左皓拍手喝彩。

台上白桉不乐意了，佯装生气，侧身挡在华林身旁，笑嘻嘻冲司仪伸手，“哥！我们小林都改口了，你不给个红包不合适吧！”

白堂哥可没想到白桉胳膊肘往外拐，不过倒也提前准备了，裤兜里掏出两个，一人给了一个后，调头冲台下的白父报销。

“二叔！华林以后可就是咱们白家人了，你这改口费我提前给了，到时候结婚的时候你直接给我吧！”

白爷爷哈哈大笑，点点台上青年，“结婚的红包可比这个大多了，还是你小子会赚啊！”

订婚仪式不大，热热闹闹，都是小白小林的亲人朋友。

北大院小广场上，摆了五六张桌。

两个主角跟着白父华父挨桌敬完酒，才去了朋友这一桌踏踏实实坐下。

“这么快啊？”赵雪晴给白桉夹了块肉，“我以为你们还要一阵子呢。”

白桉摆摆手，不甚在意，“本来都是一家人，没这么多事儿，其实按我的想法，站在台上喊一声吃好喝好就行。”

左皓跟着点头，“就是，礼数的本质就是麻烦！”

方城看了他一眼，“嗯，我们家孝顺孩子又懂了。”

怀生喝着酒，猛不丁被呛，那红从脖子顶到脸上只用了眨眼的功夫。

桌上一时间人仰马翻，拿纸的、端水的、拍背的，白桉甚至都从秦怀生对面跑到他跟前。

“是不是醉了？”白桉直勾勾盯着方城，“要不你带怀生先回去。”

方城没接收到白桉的眼神，兀自关心着秦怀生，“走吗？我送你。”

怀生摇摇头，嘴唇红艳水润，有些无奈几人的过度关心，“没醉，我没事啊，就是呛了一下。”

“你感冒才好，喝了酒再吹风容易反复。”方城坚持。

秦怀生身子一滞，缓缓转头，“你怎么知道……”

白桉适时退场，她吃着饭，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两个再次陷入沉默的家伙。

她束手无策地拨弄手下汤勺，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突然，汤勺在桌上定住，勺柄直指桌那边的秦怀生。

白桉讶异一声，引得一桌人都朝她瞧来。

华林想要捂住白桉嘴巴的手蠢蠢欲动。

“勺子指到谁，谁下一个结婚！”白桉嘴快。

华林刚直起的后背又松下，这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玩笑。

可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秦怀生本人还没表示的时候，方城先急了。

“你都订婚了，稳重点，把勺子拿开。”

偏偏今天就是没有人合方城的心思，赵雪晴默默放下筷子，面上是非常标准的微笑。

“这是个沾喜气的好事啊，怀生哥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两道忽然横视过来的目光打在赵雪晴身上，她却丝毫不惧，歪头冲秦怀生问：“怀生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理想型呢。”

彷佛看到了桌上无声的硝烟，左皓举手缓和气氛，“我先来？”

华林立马点头，“那你先说说。”

左皓环视一圈脸色不太好的哥哥姐姐，低声说道：“我不想结婚。”

秦怀生倒是看过来，眼神里透露着询问。

“结婚是要两个人都对这个家上心的，就像刚才白爷爷说的，两个人要同进同退才能同心同德，如果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在付出，另一个人不是不劳而获吗？”

“不光是白得了一个家，也白得了一份感情，还白得一个不需要他去抚养去操心的孩子，这对那个守家的人太不公平了。”

“我觉得我做不到，我连雪绒都照顾不好，怎么还能想结婚呢？”

与华林期待的样子截然相反。

这桌上的气氛不光没被缓和，反而更加沉重。

“小孩儿，你说的是你父母吧。”白桉罕见的有些稳重成熟。

“感情怎么会是不劳而获呢？你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在为他做某些事的时候，你会异常的开心和满足。”

“当你的存在可以让他不再有后顾之忧，你会心甘情愿的去帮助他完成他的梦想。”

见左皓陷入沉思，白桉搁下一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白桉搂住华林的胳膊，枕着他的肩膀，迎上方城视线，笑说：“可是暗恋就不一样了，如果两个都是胆小鬼，哪怕是相互喜欢，也会彼此耽误很多年。”

方城在这段话里听到了提点，在看到白桉弯起的双眸时，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

傍晚。

白家门前。

方城捏着烟，站了将近十分钟才等来自己想找的人。

“冷死了，怎么还抽上烟了？”

白桉捂得很严实，头上带着大棉帽子，身上穿着肥大的军大衣。

方城许久没说话，张嘴时分外沙哑，清了清嗓，“你今天中午的话，是对我说的。”

不算痴呆，白桉指了指路，“边走边说。”

他和白桉认识有两年，可以说从他和这姑娘第一次见面开始，能像现在这样沉默的次数很少。

上回两人在办公室里沉默下来正经做事时，是白桉把好几十份资料整理错了，第二天就要上交，一整晚两人没闭眼，手写完资料，方城两天没搭理白桉。

安安静静走了小百米。

白桉扑哧笑出来，带着棉手套的两手扶着帽子，撞了下方城，“欸！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方城拿着烟的手一抖，烟掉在地上，他眉头一挑，碾灭烟头又捡起来，扔到垃圾桶。

“真的。”白桉站在原地皱着眉毛撇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变成什么样了？”方城好奇。

两人又重新开始前进，白桉想到一个非常好的比喻。

“像三十来岁郁郁不得志的老男人。”

方城敛眉反驳，“我看着这么老？”

白桉叹息回答，“是你的状态老。”

她不打算再和方城绕弯子了，她隐约觉得，今天她不先开这个口，方城很有可能只拿她当小狗，在这个冷天里溜上一圈，再给送回到窝里去。

“自从怀生去了器械厂，我们和他见面很少，你更明显，每天都不高兴。”

白桉回头望了眼垃圾桶，“你以前很少抽烟，这个月在办公室我总能闻到你身上的烟味儿。”

“每天打了饭菜千里迢迢过去，隔着老远看上一眼再回来。”

“双人份的冷饭好吃吗？”白桉小刀直戳方城心脏。

“一个人的公园不冷吗？”白桉抽出小刀磨了磨，下一秒给了方城重击。

“可是方城啊，秦怀生他知道吗？”

三道追问将方城藏匿的心思公之于世。

心脏处的酸麻反到喉口，他喉头滚动着压下那股胀涩。

“你什么时候知道……”

白桉冲着路灯哈出一口热气，“早了，不过那时候还不敢确定。”

“你为什么，不觉得错？”

白桉恍然间明白方城纠结的真正原因，看得方城紧张起来后，她忽地勾起唇角。

“方城啊方城！我始终没想到，你还会考虑对错。”

干枯树影一道道横在两人身上。

月亮很亮，如一盏吊在清州上空最亮的路灯。

压低的女声放缓了语速，缓慢念出一道标准外文。

“L’amour n’a aucune prémisse et l’amour n’a certainement pas de sexe.（法）”

白桉看着远方，忽然冲方城说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大概在六岁左右，白桉跟着白爷爷去了法国。

那是白爷爷和白奶奶曾经留学的地方，白桉为巴黎的一切着迷。

短暂的半个月，她哪里都看不够，无论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是那些充满神秘和浪漫气息的建筑，甚至是一条她从没见过的小狗。

她见识到太多太多新奇的东西。

因为年纪小，所以无知而莽撞。

某天，她在塞纳河边看到一对亲吻的男士，她不止是看，在那两个人看向她时，她还大胆的迎了上去。

“我不记得我问了什么，但他们的回答像一首唯美的诗，那个下午，我重复了很多遍，直到背过它，记到现在。”

方城迫不及待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喜欢没有任何前提，爱情当然也没有性别之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停了下来，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片从天上洒下来。

很小很小的雪花，落在人间留不下任何痕迹。

方城哑声重复了一遍，释然般低声笑起来。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白桉一拳击碎，方城感到久违的轻松，就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因为他知道世界上会喜欢男人的不止他一个，他有很多同类。

还因为他身边的白桉理所当然接受，还想推波助澜的帮助。

“你猜这句话是谁翻译的。”白桉皱了皱鼻背，眼睛像仓鼠般又亮又精。

方城蓦地想到一个人，不可思议道：“白爷爷？”

白桉哈哈笑起来，“对啊，意外吗？一个老头子都能接受，为什么年轻人还要害怕抵触。”

白家就在百米之外，暖黄灯光下站着一道直挺挺的身影。

方城和华林招了招手，白桉喜不自胜，快跑了两步停下，转身冲方城开口。

“大胆点啊！你可是方城！如果连你都怕，怀生怎么办？”

方城怔愣在原地，而后轻轻扬唇，冲白桉回道：“知道了。”

前方姑娘转身大叫了小林，扑到人身上，和华林嚼着耳朵。

远远的，方城看不清华林的神色。

门口两人冲他缓缓招手道别，他知道，华林也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