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身子浸没在冰冷的河水里后，脑中最先升腾出的念头纯粹至极——我要死了。他这般想到。

河面在火焰的照耀下泛着橘光，那抹暖色滲入更深处，搅合着散开的血，将大片浑浊的水染成殷红，抬眸便望见透过河面穿梭过的一束束光。

这不是他第一次坠入水中。桥塌了掉进江里、船翻了跌进海里、脚滑了摔进湖里……他都尝试过。一次次濒死，一次次依凭自己的能力侥幸生还，事到如今，他还盼着会有人来救自己。

他什么也没有等到，河面甚至平静得没有荡起波澜。

血水涌入鼻腔，如刀刃般划过猩红的肺。幽黑的河底仿佛伸出数只手，索命地扼上脖颈。窒息感覆盖了一切，满脑子除了恐惧还是恐惧，这种人类如此本能且纯粹的情感，占据了他的身躯。

四肢被驱动，扑腾着将他送往河面。至于上浮的姿势有多滑稽……都忘记了，只记得混杂着烟尘的空气救了他一命。游到岸边的路途是最煎熬的，记忆片段中闪过的是起伏的浪与洇开的血。

回忆停留在身子脱离河水的那一瞬，再然后……就是些混乱的声音，拼凑在一块恍若一曲镇魂歌。

一声猫叫终止演奏。

已经产生幻觉了吗？果真没救了……萧忆想到。眼睛睁开一条缝，又蓦地瞪大。

他看见了幸运儿。虽说毛发色泽更为油亮，肚子上也垂吊着一小块肥肉，但后肢上未愈合的伤口还是印证了它的身份。你难道是冥界的使者？萧忆试图抬起手抚摸它，奈何包成木乃伊的胳膊完全不听使唤。完全适应光明后，他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透过落地窗向外望去，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一缕缕煞白的光侵蚀着夜色，吞没了眸底的黑。

兴许是个黎明。

视线转向身下的床，不出所料，床已经塌了，以怪异的角度歪斜着。萧忆努力地动了动身子，从肩颈到腿部，每一块皮肉拉扯都伴着剧痛。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没什么受虐癖，于是放弃挣扎。

幸运儿在他的胸口缩成一团，暖洋洋的。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幸运儿，我活下来了。”他轻声说。喉咙是意料之外的湿润，估计有人在他昏睡时给他灌了水。

幸运儿以一声喵作为回应。

萧忆刚想抽出手摸摸它，便听见脚步声，喷出喉腔的呵斥在同时响起：“小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要去那个房间了！”虚掩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女子。

她和萧忆对上了目光。

两人皆愣住了。萧忆更是身上的幸运儿跳走了都没察觉到，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他明明目睹了她的死亡，怎么会……

“舒雨？”他惊愕道。

舒雨看上去比他还要惊愕，不过那种表情只停留了一秒。她扭头冲门外吼道：“夏知尘，风无恙！萧忆他醒了！”

是他们三个人！又一阵欣喜掀起。然而见舒雨凑近，他还是有些提防地朝后仰：“你不是死了吗？”

舒雨敷衍地回答他的疑问：“我活着不就行了，你感觉怎么样？”

“勉勉强强。貌似这个世界里受的伤比现实世界好得更快，也不算太疼。看来果真有什么隐情。”

“我们针对这个世界的隐情讨论了一天。很抱歉的告诉你，我们三人得出的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异议的结论是：巧克力里的坚果碎必须被歼灭。”

为什么要以一本正经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严重偏题的结论啊！萧忆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我赞同。”他说

“好，四票通过。”

“咳咳。”萧忆喝止了有关巧克力的商讨，注视着呆立在门口的两人。

“天啊！居然还能醒过来……我和小雨都以为你肯定醒不过来了！”夏知尘走上前碰了碰萧忆，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后倒吸一口气，“你还是人吗？受了那么重的伤……”

“感觉怎么样？”风无恙打断了他，“你的伤都处理过了，也帮你洗了澡换了衣服，这把枪应该是你的吧？”他指向床头柜的手枪。

萧忆点了点头。

“那就好，呃，然后……”他的视线在萧忆的身上来回游走，嘴里支吾半天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忆见状说道：“那个，我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的确，一番折腾后空虚的胃在哀嚎着索取食物。

“啊，吃的……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经历这一切后，他已经不想再去奢求什么了。

“那我去做碗意大利面吧！”夏知尘提议道，说着就往门外走，舒雨忙跟上：“我和你一起去，免得你又把厨房炸了。”走到门口，她停下步子回头看去：“话说床怎么塌了？”

视线回到萧忆身上。

“啊，没事。”她说。

两人都离开后，房内只剩一猫两人。幸运儿一跃跳上风无恙的膝头，风无恙将大致情况告诉了萧忆。

“所以说，我昏了足足三天？”他在风无恙的帮助下抬起左手，看向表盘，上面显示的数字是002，“那不就意味着明天就要再次参加游戏？”

“是的。”

萧忆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安啦。”风无恙安抚道，“我们三个会帮你的……”

“你们打算让我和你们一起行动，可是我……”他的眼神躲闪，“等舒雨和夏知尘来了以后再商量吧，顺便一提，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幸运儿的？”

“幸运儿？你是指它？”风无恙提起手中的黑猫，“它可不是什么幸运儿，它叫小忆，我们几周前就捡到他了，他前一段时间跑丢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到我们……小忆……萧忆……”

一片寂静。

“嘿！”萧忆不太高兴地说。

风无恙忍不住笑了，“不是啦，真不是故意的，信我！”

“我信，所以为什么要取名为小忆？”

“因为我有想要回忆起的东西。我失去了在现实世界的所有记忆，只能隐隐记得一些杂乱的片段。“风无恙解释道，“我有预感，失去的记忆对于我而言很重要。”

“你也失忆过？”萧忆一愣，“我在九年前失去了所有记忆，也是只能记得一些乱七八糟的细节。”

“这么一说……”风无恙放下挣扎的幸运儿，“你的记忆片段里有什么？”

萧忆强忍大脑的胀痛去回想，喧嚣与混沌中，他捕捉到几点模糊不清的字眼、一张张似曾相识的嘴脸与一幅幅挤压得变了形的画帧。

“绿洲，乌托邦，还有姓林的人……抱歉，我目前只能想起这么多。”他实在承受不住这般痛楚，每一次神经抽缩都好似无形的手在撕扯在揉捏，回过神来时已满身虚汗。他喘着气看向风无恙。

风无恙惊讶得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和我依稀记得的东西一摸一样……我们不会真的是什么所谓的主角团吧？按理说应该那么顺利的吗？”

“你被夏知尘传染了？哪有这种事情……”

“那你有没有性格被篡改过的感受，有没有被强行注入某种情感的感受？”风无恙追问。

“……好像有过。”

“难道说……等等你怎么了？”他注意到萧忆的虚弱，忙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帮他擦拭鬓角的汗珠，“不论如何，我们过去的经历肯定有某种交合，我们要找到陌念念，好好问个清楚。她救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明明是初识，她却知晓你的血型；作为一个如此薄情的人，她面对你的濒死竟然会一脸慌张……陌念念指定知道什么。”

“那她也没理由瞒着我们。”

“唉，我也不知道。最起码我们离真相近了一步……总有一日，我要解开这个世界的答案。”

萧忆没有回应他，因为一股面的香气涌入了鼻腔。身子的痛在顷刻间消散，他猛的坐起，看见夏知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走了进来。

道谢着接过面，来不及思考里面有没有下毒，他夹起一束，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认真地咀嚼两下，又狼吞虎咽地吃得干干净净，再以一个苹果和一杯橙汁填满了无底洞似的胃。

“你们刚才是做运动了吗？”舒雨接过空盘子，打量萧忆的一身汗。“你在说什么？”夏知尘的脸唰的红了，他抢过盘子就离开了房间。

“他们因为狩猎乐园的那些事情，又一次进入了热恋期。”风无恙对萧忆说，“这几天夜里我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我听到了。”舒雨翘起眉毛，“所以说，讨论出结果了没有？”

萧忆一脸茫然。

“嗯。”风无恙应道，“让他留下吧。”

舒雨叹着气放下交叉在胸前的手：“你确定？万一遇到赢家数量有限制的游戏怎么办？”

“那你就忍心见死不救吗？以他目前展现出的脾性，在这个世界里活不过一周。”风无恙说道，又把记忆高度重合的事情告诉舒雨。

“但若这个世界真如你推测一般是个背后有人操控的虚拟世界，那你们是不可能恢复记忆的。再说了，你这样一个极致理性的人想必能明白，在这个世界组队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三个人还好，四个人未免也……”

“可我运气那么好，能救一个就救一个。”风无恙说道。

“你怎么变成这幅让人陌生的模样了？”舒雨再次叹口气，“既然如此，不妨让萧忆自己决定。”

诶？还在看戏的萧忆抬起眸。

“简单点说，你想不想活下去？”

萧忆沉默了片刻。天生不幸促使他的人生成了一滩烂泥，日复一日行尸走肉般为了活着而活着，来到这个世界后一次次剧烈的疼痛才唤醒了他。这样的人生，还想要继续吗？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他质问。

他不知道神创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但他不想死，甚至宁愿就这样苟且偷生。

只是人类最原始最强大的生存欲望罢了。

“我想活下去。”萧忆一字一顿地回答。

不只是舒雨，就连风无恙也愣住了，随即他绽开笑容。“既然如此你就别走了，我们带你活下去。”

萧忆有些放不下心。“可我天生不祥，会给你们带去不幸。”

“这也是我纠结的点。”舒雨说。

“安啦。”风无恙冲他们笑了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要真是如此就好了。”舒雨看向小步跑来的夏知尘，“那就说定了，萧忆，从今以后你也是我们的一员。”

听到这个消息的夏知尘一喜。“你可算同意了。我早就说过肯定得把他留下，毕竟我还欠他一命没有偿还……而且萧忆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除了那点不幸外还能有什么危险？”

舒雨不安地看向萧忆，随后拉着夏知尘的手离开房间：“那就这样吧。家里吃的不多了，我和他去找一点。你就继续陪着萧忆。”

风无恙笑着点头。

“接下来可就有你受的了，不过对于我而言是个好事。”两人走后，他对萧忆说。

“为什么这么说？”萧忆问。

后来的萧忆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问这个愚蠢的问题。正处于热恋期的小情侣随时随地塞他一嘴狗粮。母胎solo无数年的他默默叹了口气。别提谈恋爱了，不把自己的伴侣逼死都算得上喜事——事实告诉他，和他关系越亲近就越容易被厄运感染。

“果真，还是应该制裁一下吧。”餐桌上，风无恙看着唧唧歪歪的两人。

“我赞同。”萧忆说。

“舒雨！”风无恙一拍桌子，“你的高傲学霸人设呢？”

“夏知尘！”风无恙二拍桌子，“你的叛逆少年人设呢？”

“那是什么？”萧忆问。

“对，你还不知道。这俩人高中是同班同学，在学校里都混得风生水起。”

“进入社会就落魄了。”舒雨说，“我当三流电影编剧赚点小钱，勉强维生；他到处在剧组里跑龙套，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有什么办法。我们既没有背景，也不是关系户，还非得执着于电影梦……要我说，能在演艺圈苟活到现在都不容易了。”夏知尘说，“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也没有那么糟糕，是吧？”他试图得到舒雨的肯定。

舒雨却紧盯着萧忆。“你之前是什么职业？有什么经历？”

“我九年前失忆了，之后就做一切可能的工作谋生。由于天生不祥，我动不动就因为各种事故昏迷濒死……九年来清醒的可能只有那么两三年。”

“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自我价值……除了一具躯壳外一无所有。”

舒雨的话语精准地戳到了萧忆的痛点。

“你在胡说什么？”风无恙替他辩驳，“他现在不都有了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被拉入第二阶段的尽是些在所谓的现实世界里活得糟糕透顶的人。”

“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夏知尘说，“罢了，现在想那么多没有用，我们又不是开挂的自带主角光环的主角团，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种话可真不是你的风格。”舒雨说，“而且你和风无恙都说了，他和萧忆是主角。”

“喂喂，你这么肯定地认为他们是主角，那跟他们一起行动的我们俩算是什么？炮灰吗？”夏知尘提出抗议。

舒雨耸了耸肩。

几小时后，三人背着行囊走在偏僻的小路上，萧忆坐在轮椅上被风无恙推着走，幸运儿在他腿上盘成一团。

“对不起，那间房子还挺好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着火烧没了。”他向三人诚恳地道歉。

“这怎么能怪你？是夏知尘做饭时把厨房点着了。”舒雨说。

“哈？我说过多少遍，火明明关上了。我看就是这家伙的厄运导致的吧！看来我得收回我之前的话，他的不幸已经对我们的生命具有威胁性了！”夏知尘嚷嚷着。

舒雨的拳头轰的砸在他的头上。“疼疼疼！”他抱着头狂跳。

“抱歉，这家伙说话太直白了，还请不要放在心上。”舒雨对萧忆说。

“没事。”萧忆道。

经过半天的相处，他就已摸清这三人的个性。舒雨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夏知尘似乎想拗不良少年的人设，实则脆弱得经不起半点打击，还出乎意料地热爱烹饪，这两人间的日常也是相当幼稚。风无恙裹着个阳光开朗的皮囊，从言行举止到为人处事都是一幅正直且理性的模样……

“我好饿……巧克力在谁那里？”风无恙问。

对了，他还非常喜欢吃黑巧克力，纯度特高的那种。

“在我这里。”夏知尘放下双肩包，拿开拉链的一瞬，所有人都傻眼了。

包里是满当当的垃圾。

“你把装着垃圾的包拿出来了。”舒雨一脸无语。

“我还想怎么那么轻，原来不是我力气变大了……等等，为什么会有人把垃圾装包里，而且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把垃圾分类丢到外面的桶里啊！”

“现实世界就是因为这些小事变得一团糟的。”舒雨反驳道。

趁着两人又开始无休止的争吵，风无恙低下头凑近萧忆。“情侣都是这样的吗，动不动就各种拌嘴。”他说，“虽然我也只见过他们一对就是了。比起这个，我们去那边的便利店拿点吃的吧？”

他偷偷摸摸地推着萧忆从小情侣旁边溜走。踏入店内，风无恙直奔放着巧克力的货架。

“唉，怎么都是带坚果碎的，真倒霉。”

“那你要不要试着换换口味，比如泡芙什么的。”萧忆提议道。

“不用了，我找到一个纯度100%的黑巧克力。”

“百分之百？那该有多苦……”话语堵在齿间，风无恙一把掩住他的嘴。

附近传来了枪响，萧忆一颤，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这里是游戏场地？”他问道，跟在风无恙的身后向声源摇着轮子过去。

便利店后门外的空地，两把枪械散落，仍在流淌着的喷射状的血液夺目。抬头看去，几点光点弥留在空中。“有人死了。”萧忆的目光来回扫荡，最终落在纸箱后的一个身影上。

确认四周已无危险后，风无恙靠近那个顶多十岁的孩子。“脖颈中弹，已经没救了。”他单膝跪地，扶起那具微凉的身躯。

孩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会死吗？”嗓音很轻，风无恙俯下身以捕捉垂死之人的低语，“我不想死……爸爸还在等我回家。他是个很优秀的刑警，知道我杀死了这些混蛋，一定会为我骄傲的吧……我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他的身边。”

“你知道你所杀死的人是谁？”风无恙开口询问。

“他们……咳。”淹没喉咙的血液溢出双唇，剩下的碎碎念再也听不清了。

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无法挽救。

于是他轻声道：“安啦，只是退出了人类游戏，你的人生才没有就此了结。”

怀中的人在此时微微放松，闭上眼睛断了气。

“为什么要骗他？”萧忆目视着最后一晕光点消失。

风无恙没有回答，他环顾四周，拾起地上散落着的枪械。“这些枪还可以用，带回去吧……啊，夏知尘和舒雨来了。”听见便利店里传来的呼唤声后，他走上前。

萧忆心中有种难言的情结。他招呼着在尸体旁徘徊的幸运儿过来，跟上三人的步伐。

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萧忆渐渐适应剧痛，可以脱离轮椅走路，夏知尘为此惊得张嘴张到下巴险些脱臼。他们也找到了新的住宅，一所带有庭院的两层别墅。夜幕落下，庭院里他们围坐着一个铁锅，由于行动不便迟迟赶来的萧忆瞟了一眼翻滚的赤红汤底和跃动的篝火。

“为什么要大半夜在庭院里吃火锅？还要用火煮。”他问。

“当然是庆祝多活一天咯！”夏知尘咕哝着，“再说了，你就不怕天花板上的墙皮掉进锅里，或是电煮锅出现什么故障？”

“食材也都特殊处理过了，不会出现奇奇怪怪的杂质。”舒雨说。

“但桌子塌掉的情况就不可避免了。”风无恙笑言，“因此我挑了最坚固的桌子……椅子也是。”

萧忆的眸里除了那一小片火光外只余黑暗。夏知尘和舒雨移开视线，好似再看久一些会被那眸子所吞没似的，风无恙却注视着他，直至他驱动起僵硬的双腿。

从未有人愿意接纳他的不幸。

脚步很不稳当地落在坑坑洼洼的草坪上。不出所料，他摔了个狗啃泥。夏知尘最先爆发出一阵笑声，“不愧是你，每次都有新花样……抱歉啊，忘记检查周边的地势了。”他边说边将萧忆扶起。“瞧瞧你这幅狼狈的模样。罢了，先吃吧，午餐肉都快煮烂了。”舒雨习以为常地看向他，随手往他和夏知尘的碗里夹上几块肉。

“谢了。”萧忆抬起被野草刮得满是印痕的脸。

风无恙望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后仓促地垂下头。

“呦，你脸红了哦。”夏知尘猖狂地弯起嘴角，“别跟我说什么只是篝火映得而已。”

舒雨和风无恙都配合地笑了，篝火散发出的暖意越过单薄的衣裳，萧忆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夹起一块肉，美滋滋地送入嘴中。

一声枪响盖住了篝火的滋滋声，悬在筷间的肉扑哧落地。

舒雨立刻扔下碗筷，攥紧枪柄。夏知尘也停止咀嚼，扛着枪四处张望。

“是什么人？我们带上武器先撤。”风无恙边拎起地上啃鱼肉的幸运儿，边催促几人进屋。来不及同火锅告别，他们冒着子弹奔至屋内，躲在门后的死角里。透过窗玻璃，他们看见一个玩家手持枪支逼近。

窗玻璃炸开，碎屑飞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之时，舒雨只身一人冲到窗前，朝那名玩家连开数枪。呻吟声揭示了她的成功，来不及喜悦，更为猛烈的扫射袭来。

“看来不止一人，快趴下！”她指挥道。子弹横冲直撞，他们匍匐着躲到隐蔽的角落处。

“那都是谁啊？我们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吗？”夏知尘问。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显然没有人知道答案。

“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见得窝在这里等死吧？”夏知尘又问。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显然依旧没有人知道答案。

“那也不可能像我刚才一样直接莽上，毕竟敌人的数量和武器都是未知……”

“五。”

风无恙忽地呢喃。

“你说什么？”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四。”

“呃，为什么要倒计时？”萧忆试探性地问，声音却被一阵玻璃裂开的响动掩住了。

“那个人过来了。”舒雨说。

“三。”

脚步声未能践踏她的理智，手指紧贴板机，一双鸷鸟般敏锐的眸望着窗玻璃上的人影，又转而锁定目标方向。

“二。”

舒雨架起双臂。

“一。”

头颅被子弹贯穿的玩家倒了下去。

“零。”

一道激光坠地，自上而下切开那具尸体。

风无恙放下怀中的幸运儿，快步走到玩家的尸体旁，看向他的手腕。黑色手表上赫然标着000。他转过身来，和舒雨撞上了视线。

“是你杀的？”他拽起舒雨的手。

“你干什么？”夏知尘摆出不好惹的架势来，却为眼前所见发愣。

舒雨手表上的数字是002。

夏知尘看向自己手表上的001。几秒前十二点钟过去了，那束激光就是因此降下杀死剩余游玩天数归零之人，他们的剩余游玩天数也理应减少一天。

“难道说在游戏外杀死一个玩家可以得到他的剩余游玩天数？”萧忆说，“这么一来他们想要袭击我们就说的通了。”之前那两人想要杀我也有了理由。他想到。

“嗯，我想也是。”风无恙说，“看来这世界的宗旨本就是掠夺生命。”

夏知尘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就是说不参加游戏，光靠杀人就能活下去？那这些游戏还有什么意义？况且我们活了一个月，怎么才遇到这种事情？”

“可不是所有人都明确这一点的，而且你真的有足够的武器与气魄以如此卑劣的方式苟活下去吗？”风无恙说。

“大错特错……为了活下去，人类能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舒雨诘问，“不过深究也无用，就当这起事件是个小插曲吧。当然我们离真相又近了一步——这个世界在用尽一切手段减少玩家的数量。”

四人陷入了沉默。

“对了，有人受伤吗？”风无恙问道。

视线齐刷刷地落在萧忆的身上，不出所料，他抬起手臂。

虽然被不幸折磨得近乎麻木，但他还算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忍着浑身的痛吊着一口气总算熬过整夜。天刚破晓，夏知尘就破门而入。“我和舒雨昨晚夜里去检查情况了，那群家伙把我们的桌子掀翻了，所有食材都掉在地上，汤底也撒了个一干二净！什么啊，自己吃不了火锅还嫉妒起我们。”

看来又没吃上。萧忆觉得自己此生怕是与火锅无缘。

“还有，小雨发现他们的枪有些蹊跷。”他用食指和大拇指从口袋里拎出一把枪，“诺，这里写了个‘Jungle’。”他指向枪身，那里有一行斑驳的印字。

“Jungle？丛林？什么意思？”萧忆问。

“难道是个组织？或是公司？和这个世界会有关联吗？”风无恙拿过枪，用指尖拈弄着枪支，夏知尘还想讲些什么，却被舒雨唤走了。房间里霎时间只剩下风无恙和萧忆二人。

指骨叩击金属的叮当声作响。

“你好像很在乎这个世界的真相。”萧忆说。

“那是自然。我对于接触的第一个世界多多少少会有些好奇。”

“……真的只是因此？”

“哈，瞒不过你。实际上，我总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有某种深切的联系，甚至觉得我本就属于这里。”

萧忆注视着他。“如果我们处于一本小说中，你想必是主角……出众的颜值、好运的体质、成谜的身份，怎么看都是主角的标准配制。”

“那假如我是主角，你又是什么？”

“不知道，也不重要。我只想当个边缘角色，一辈子苟且求生也不错。”

“苟且求生？你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理想吗？”

“要理想做什么？在这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世界里，能长久活下去便已是奢求。谁也不知道谁会在何时离开……说到这里，今天我们就要再次玩游戏了。”

“嗯，但愿无恙。”

风无恙说着，瞥了一眼萧忆，随后转过身来面朝晨曦。他垂头作祈愿状的身子随日光的泛滥一点点被照亮。

“你有活下去的理由吗？”背对着窗的萧忆忽地问。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说来话长，我觉得和你们在一起有一种……归属感。”他搜刮脑海捡起三个字，“你不也是这么想的？”

萧忆沉默不语。从他含蓄的目光里风无恙读懂了一切。

“安啦。”他松开合十的手，走到萧忆的身旁与他并肩而坐，“我们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