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不知道什么是花楼，但他看对方的表情也知道，那里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不想医师娘子被人诋毁，捏紧拳头压低声音：“不许你这么说她，她才不是花楼里出来的，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揍你！”
“哈哈哈揍我，你追得到我么，哈哈哈，小胖墩儿，略略略。”男孩做着鬼脸，他瘦得跟猴儿一样，却恶意地模仿起了王二狗挺着小肚腩追得气喘吁吁的模样。
见此王二狗脸色涨红，但他愤怒的模样落在此刻嘲笑他的男孩儿眼中似乎更滑稽了，只见那瘦猴似的男孩干脆话也不说了，只顾着指着王二狗，笑得前仰后合。
陆续有其他孩子聚集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男孩正指着王二狗笑，便也跟着笑起了王二狗。
看着王二狗出糗，嘲笑他，等王二狗恼羞成怒要打他们时，他们再跑，这已经成了这些孩子们习以为常的一种刺激的游戏。
谁让王二狗长那么胖。他们是好孩子，王二狗和他们不一样，那就不是好孩子。
笑声引来了正在后院给猪褪毛的王屠户，见他出来，方才起头笑王二狗的男孩表情肉眼可见地畏缩起来，他敢笑王二狗，因为他知道就算王二狗生气也不能将他如何，但他看着常年杀生，身上的围布还沾着血污，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的屠户时，方才的气焰就蔫了下去。
王屠户一脸严肃地看着孩子们，意识到自己好像吓到了这群孩子，又不太娴熟地挤出一丝微笑，只是这略显生硬的笑落在本就做贼心虚的孩子们眼中就显得更恐怖了，可王屠户没有发现异常。
“二狗，朋友唤你玩耍你就去吧，不用在铺里帮忙了，爹自己也能顾得过来。”
王屠户一边说一边取下一条悬着的腊肉，给每个孩子都切了一小片，让二狗分给他们吃。
“二狗，这些分给朋友们吃。你要减重也只能吃一片，可不要告诉娘亲爹给你吃肉了啊。”看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王屠户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头。
他做久了屠户，生怕自己浑身的血腥味儿会吓退王二狗的朋友们，所以有些讨好。
那群孩子看着垂眸沉默的王二狗，全都大气不敢喘，那个带头起哄的瘦猴男孩看着王屠户手中锋利的斩肉刀，有些软了脚。王二狗要是说了事实，那刀砍的可能就不是腊肉，而是他的小细胳膊了。
可王二狗什么都没说。
他接过了王屠户切好的腊肉，沉默着分给了方才嘲笑过他的孩子们，转头对着王屠户露出个看不见眼的笑，“知道了爹，我和朋友们去玩了！”
他不想让爹娘为了自己担心。类似的事之前也没少发生，有次他实在气急了打了一个男孩，对方向他的爹娘哭诉之后，全家上门来找他们麻烦。
纵使王二狗解释是男孩先嘲笑他在先，可是对方却揪着王二狗打人的事不放，还说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敢欺负王二狗这么壮的孩子。王二狗爹娘都是老实巴交出力气挣钱的人，嘴笨，争执不过便赔了对方十斤猪肉，对方满意地带着孩子走了。可当一家人关起门来后，王二狗爹娘还是相信自家孩子不是会去欺负别人的坏孩子。
只是这件事后，王二狗小霸王的名声便传了出去。王二狗爹娘很担心儿子没了朋友，所以总是在王二狗出门时让他带上些吃食分给其他孩子，他们天真地以为这样会让王二狗有个好人缘。
可孩子们的世界比他们想象地复杂得多。
见王二狗没暴露他们，孩子们如蒙大赦，欢欢喜喜拿了腊肉跑远了，方才的事情对于孩子们一天的玩闹来说只是小插曲，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只有王二狗慢慢追在后面，他的身体很笨重，心里也像沉着块石头。
没人等跑得慢的王二狗，王二狗也没有再追，绕过了自家铺子能看到的范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
他看着手里捏着的他平日最爱吃的腊肉，突然觉得那肥瘦相间、熏制得恰到好处的腊肉油腻腻的，让人直犯恶心。
但他没有丢，他知道这些腊肉是娘亲辛苦多日才能熏蒸出来的，于是他强忍着恶心胡乱将腊肉塞进了嘴里。
“哕！”王二狗还是没忍住扶着墙根吐了出来。身体的难受加上心里的委屈，让他忍不住啜泣起来。
他不是什么小霸王，他也想有朋友。他只是不一样，他不是坏孩子，他也不喜欢打人。
可是没人会听他说这些，原来活着会这么痛苦。王二狗想到父亲宰杀的猪，抹了脖子放干血，一刀下去，一块块的肉整齐切分开，里面的内脏一齐掏出来，一头猪的生命就到头了。
王二狗想，死真是件容易的事，他如果要死，应该也像那些猪一样，剖开层层的肥肉，取出沉甸甸的心脏，然后就再也没有痛苦。
正在王二狗想着如何将自己的构想付诸实践的时候，一双干净的布鞋突然出现在他婆娑的视线中。
“王二狗？”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王二狗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抬头看向来人。
是城东宅院的医师娘子！
看着对方温柔美丽的身影，王二狗生平第一次感到害羞。是小男孩看到自己崇拜的人时的羞怯，更何况他刚刚还很丢脸地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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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明薇研究了一番医书，没有找出与那人所中之毒相似的病例，便打算先去一趟药铺准备些常用的药材。正好她来到花城以来也还没有出过门，顺便可以散散心，认认路，毕竟这一趟可能要在花城多呆一段时间。
没想到刚出门没走出去多远，便看到昨夜闯入院中的小孩儿正缩在墙根，哭得十分可怜。
是被爹娘教训了么？不知道他爹娘有没有看她写的信，带他去看医师。
赵明薇觉得自己对他有了份医者的责任，于是走到他身边。
“王二狗？”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小男孩听到她的声音，好像是怕被人看到自己在哭一样，飞快扯起袖子擦干了泪后才抬头看向赵明薇。
“医……医师娘子。”小孩儿的声音十分清澈，配着他白胖的圆脸显得有些呆呆的，赵明薇想起了自己热爱美食的小师姐，眼中不禁带了丝笑意。
医师娘子？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唤我小薇姐便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娘有带你去看医师么？你爹娘……教训你了么？”赵明薇想他应该是不想被她提起刚刚哭过的事，小孩子的自尊心有时比大人更加细腻敏感。
“看过了。爹娘没有教训我……”王二狗说完又低下了头，因为方才哭过，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抽噎。
“你遇到了什么事么？”赵明薇见王二狗飞速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然后深呼吸了几口，捏着肉乎乎的拳头，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她：“小薇姐，你知道有什么能让人没有痛苦地死掉的方法么？”
赵明薇闻言愣住，实在想不到会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听到这种问题。
“为何？”
“我……我想死掉，活着太痛苦了。”王二狗又低头啜泣起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一定非常疼爱你，如果你死了，他们又该有多么痛苦难过。”赵明薇不知道王二狗这样看上去并没有经历过挫折的孩子为何会生出自尽的念头。
也许是想到了爹娘，王二狗沉默了。
“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或许我可以帮你。”说出这句话时，赵明薇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自己十岁那年被师姐杨琼救回师门的那一幕，自师姐离开师门归家已过三年，不知如今师姐一切可还安好。
听到赵明薇的话，王二狗似是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包括今日发生的一切，以及过去被孩子们孤立，当作取笑玩乐的消遣，为了不让爹娘担心的隐忍等等等等。
“所以今日你是为了我和那个男孩儿争执起来的？”
王二狗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
“谢谢你，二狗，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孩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赵明薇有些心疼这个外表粗放，内心却细腻柔软的男孩儿。
王二狗听到赵明薇温柔的安慰，眼圈又红了。
“但是你也不能任由他们这样欺负、捉弄。”赵明薇严肃了神情，“你一定要将你方才告诉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爹娘。”
“可是……可是我不想让他们担心，而且如果又有人像之前一样来吵来闹怎么办，我不想爹娘他们再给他们赔东西。”
“相信我，如果你爹娘知道了这一切，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赵明薇坚定的声音鼓舞了王二狗，他原本愁云惨淡的小脸上又有了光芒。
“小薇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小薇姐！你就是个好人，他们背后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
赵明薇不太在乎那些人背后是怎么编排自己的，左右不过是在这小城中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匆匆过客，他们的议论也无法伤到她分毫。
不过……好人么？
她可以为了复仇去利用他人，去耍心机攀附别人，她应当……算不上什么好人。
王二狗告别了赵明薇，飞也似地往家跑去，也许是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跑得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