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浑浑噩噩踏上中央星的土地，秦正然还如做梦一般。
不是蜂幽灵女王死了吗？
不是援军到了吗？
不是那个地方没有女王吗？
不是说已经清理完毕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宁淮会死？
“秦正然，在此次黑天鹅战役中，作为新人的你表现优异，听说第一军区对你有意向，你会去第一军区吗？”
“谢明远，在黑天战役里你展现了绝佳的指挥才能，但职业测评显示你适合去军部也适合从政，请问你会选择哪条职业道路呢？”
蜂拥而来的记者带着先进的录影设备，收声器快怼到秦正然的脸上，他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的眼睛里带着兴奋和喜悦。
有什么好兴奋和喜悦的呢？
秦正然不知道。
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有些发木，那些原本能理解的话语变作嘈杂的声音钻入他的脑袋，就像女王发出的尖啸声一样，让他头痛欲裂。
谢明远微微侧身，护住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不好意思，请给我们一些休整时间。”
熟悉的气息围住秦正然，让疼痛稍微缓解，借着谢明远的遮挡，他轻轻拉住了谢明远的衣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谢明远察觉到他不对，低头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有人感叹：“哇，看来二位关系很好呢！”
感情……好。
眩晕感席卷而来，秦正然终于坚持不住，往前栽去，在碰到谢明远的肩头之前，他听谢明远说道——
“当然，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
医院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医生将医疗舱缓缓推出，秦正然从上面下来。
“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医生说道，“就是被幽灵袭击大脑的后遗症，毕竟你对上的是蜂幽灵中的女王，这种幽灵的攻击对大脑损伤极大，但所幸，伤得不深，这段时间好好养养，不要动用精神力了。”
秦正然点头：“谢谢医生。”
他出去的时候，外面等候的是之前在黑天鹅星系接应他的中尉，不，秦正然看了眼中尉的肩章，现在已经是少校了。
“曹少校，”秦正然唤道，“麻烦你还跟我跑这一趟。”
曹蔚然是个快五十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他笑着拍了拍秦正然的肩膀：“说这客气话做什么，你现在可是军部的种子，不可得把你保护好么，行了，时间刚好，咱们走吧。”
黑天鹅星系大捷，这件事轰动了整个联盟。
表面上，原本以为的鸡肋星系在驻扎黑天鹅的边缘外战区的悉心调研下，暴露了其中蕴含的巨大资源，却在战区准备上报联盟的时候，遭遇了潜伏的幽灵攻击，这些幽灵等级远超之前的评估，战区猝不及防受到重创，所幸在两位服役期的青年带领下，让该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两位青年被大肆宣传，从培育基地到大学履历、成绩单都被扒了出来，被称为联盟未来的希望，闪耀联盟的双子星。
但只有军部的人知道，黑天鹅星系事件实际上是被排挤到边界外战区军官企图翻身的一场瞒报事件，只不过这次恰好有了这两个青年，杀了女王，力挽狂澜，才让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如此风光。
于是军部还是送给了那个本该被处分但已葬身黑天鹅星系的指挥官一场体面的葬礼——和那些死在了这场战役中的人一起。
秦正然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支白菊，和谢明远站在第二排，带着肃穆的神情听着主席台上的一位军部少将眼含泪水将掉不掉，慷慨激昂、声泪俱下地念着悼词，而他身后，是一排排在滚动中的逝者的照片和名字。
秦正然不敢眨眼，他怕他一眨眼，就错过了好不容易展示出来的宁淮的照片。
这位少将控制节奏控制得刚刚好，挑起全场情绪后，用力眨了一下有些红的眼睛，把泪水在眼珠上润开，然后侧身道：“下面，就让梁司令，代表军部，向遗属致以慰问。”
那位坐在主位上的耄耋老人站起身，虽然年纪很大，但动作干脆利落，隐约能见当年叱咤风云的风采。
梁司令走下台，少将跟在他身边，吐字清晰地介绍军属身份，梁司令伸出手和每个军属重重地握了握。
在蜜蜂法案实行以来，联盟人的亲属关系减弱，几乎很少有亲戚关系，所谓军属，也不过是留在军人基本信息里的紧急联系人。
这种情况不外乎就几种身份，朋友、恋人，和夫妻。
因为要联盟军部的最高长官参加这场会议，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安全问题，每个逝者只有一个遗属能够参加。
“这位是宁上尉的朋友，黎慧。”
听到这句话的秦正然心里仿佛被重重地拧了一下。
他看过去，黎慧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背对着他们站在前排右边第四个。
黎慧听到这句话后也怔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握住了梁司令苍老有力的手。
“节哀。”梁司令说道，然后他松开黎慧的手，去握下一个。
下一个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也穿了一身西装，但西装比别人发旧，身形佝偻着，在梁司令和他握手时还踉跄了一下，梁司令帮他稳住了身形。
司令慰问完后，又站到了主席台中央，带着大家深深地向着电子屏三鞠躬，接着大家按照流程，按顺序将手中的白菊放到主席台前的篮子里，做最后告别。
秦正然和谢明远先后沉默地将手里的东西放进篮子，跟着人鱼贯而出，他俩一出门，便又有记者围了上来，秦正然感觉到自己的头部又在隐隐作痛，谢明远把他往后一挡，低声说：“你先从后门那去发布厅。”
听到“发布厅”这三个字，秦正然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从来没有对联盟决策产生过质疑他此刻心里难免也憋了一股怒火。
都要赶在今天一天吗？
刚刚悼念完，然后马上就要发布嘉奖令，按照惯例接着晚上就要开宴会？
就这么等不及吗？
但面对着记者们的收录装置，他知道自己不能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于是秦正然便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而谢明远则游刃有余地应付起记者们。
从后门离开就要绕过刚才的悼念会场，现在会场的人按理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可秦正然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门口向里面张望。
人还不少。
“求求您了，”一个苍老悲戚的声音哀求道，“我就想，把我儿子的遗体带回去……”
“赵老先生！请你不要无理取闹！”
秦正然一凛，这个声音，是刚才还满声悲怆的那位少将。
他稍微走近了些，看到那位少将被之前的白发老人抱住胳膊，老人几乎是给他跪下的姿态，求着他什么事。
“他好歹是为了联盟牺牲的！”老人悲号出声，“我们做父母的，就想把他带回家！”
人群中议论纷纷。
“有点可怜，听说他儿子今年是边界外战区最后一年，然后就能转到联盟内军区了。”
“其实也是他咎由自取，年轻的时候不选择遵从《蜜蜂法案》，导致他儿子必须多在边界外战区多待十年才能回来，要是选了《蜜蜂法案》，十年前不就早回来了么。”
“听说是文化不高的边界星域土著，所以……”
“难怪。”
“老人家！”少将有些不耐烦了，“你现在就算缠着我也没用，你……”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按照《联盟民法》第七百三十六条，符合家庭关系，包括但不限于夫妻、事实同居恋人、以及能证明亲子关系的公民，有权处理关系另一方的遗体、遗物，《蜜蜂法案》正式运行了很久，但是这条法条也并未废除。”
少将闻言，抬头看向那个出声的人，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忍住了，打通讯低声咨询了什么人。
收了通讯后，他便搀扶起老者说：“老人家，他是军人，军人有着军人的规定，他死于幽灵的精神攻击，所以躯体还有一定的未知危险因素，需要做销毁和集体封存，60年后才能下葬，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但是您这情况特殊，我们这边协调了一下，留了一些他的毛发指甲，可以让您带走。”
老人听后眼神暗了下去，但最多也就这样了，他仍然说了谢谢，站起身，还想转过头向刚才出声的人道谢，却被少将一把拉走住：“时间紧迫，还请您抓紧时间。”
没有热闹看的众人散开，秦正然看着那会场中的人，黎慧抬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秦正然走进去，对她低声道：“黎教授，我……”
黎慧的眼角有些红，但她的神情依然冰冷，她对秦正然就像对学生提问一般，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秦正然一怔。
“我知道一会你需要去接嘉奖令，开嘉奖发布会，所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黎慧说道，“一杯咖啡的时间，可以吗？”
秦正然急忙道：“可以的！”
黎慧点点头：“那好，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追悼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