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邢开顿住，目光从曲林秋的颈侧离开，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曲林秋直到这时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突如其来的系统修复让他毫无防备地昏睡过去。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曲林秋强打起精神看了眼医院走廊上悬挂的电子钟，只过去了二十分钟。
他的手摸上侧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就在刚刚他半梦半醒的时候，邢开似乎凑得很近，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湿热绵密的呼吸落在他耳边……
端坐在他身边的邢开看起来平静如常，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摇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看上去很难过。”
曲林秋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揉了揉眼睛，干的。
“是做噩梦了吗？闻起来很难过。”
邢开注视着曲林秋，后知后觉方才吸引到他的除了曲林秋身上独特的香味，还有悲伤的味道。
欲望、恐惧、悲伤……都是祂钟爱的食物，可祂不喜欢曲林秋身上也沾染这股味道。
很苦。
曲林秋被邢老板的用词逗得哭笑不得。
闻出来？
他该夸一句“鼻子真厉害”吗？
邢开还在一瞬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很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曲林秋垂下眼笑着摇头，
“迷迷糊糊醒过来我也记不清了。”
曲林秋太擅长撒谎，也有信心能骗过邢开，况且即便没能瞒过去，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想来邢开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自讨没趣。
邢开果然没再多问，曲林秋闭上眼醒神，视线陷入黑暗的那一刻脑袋里不自觉地开始回放那短短二十分钟的梦。
邢开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噩梦。
二十分钟前——
『叮！倒计时结束，开启修复模式！』
曲林秋没来得及反应便在系统的播报声中陷入了沉睡。
……
“……早说让你逮只猫回来！看看！好好的稻米都让糟蹋成什么样了！”
“养猫不吃粮食啊！你个臭婆娘嚷嚷什么，等着，我去想办法！就不信灭不了这群米耗子！”
……
曲林秋被一阵争吵声惊醒，还没睁眼便感觉到一阵难以遏制的饥饿，让他眼前一黑。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过这种恨不得啃树皮填饱肚子的冲动了。
还没等他缓过劲爬起身，一串脚步声踢踢踏踏地疾步迈过来，是方才在屋里说话的男人，路过地上的曲林秋时晦气地呸了一声——
“哪来的小叫花子赖在我家门口，快些滚！”
男人吼完便匆忙跑去了街市，肥腻的身材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吃得滚圆的大老鼠。
曲林秋捂住“咕咕”叫的肚子，稚嫩的手上满是灰泥，头发蓬乱像枯草，身上又脏又臭。
可不就是个小叫花子。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他不是华苍派的仙君曲林秋，而是一个只有十岁人人喊打的街头小乞丐……
曲林秋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市集上喷香的大白包子所吸引，咽了咽口水，看到刚才那个男人拐进了一家药铺。
原来不是去买吃的啊。
他遗憾地咂咂嘴，放弃了打劫那男人的想法。
十岁的曲林秋还没有遇上师父拜入华苍派，只是个靠着坑蒙拐骗才能活下去的叫花子。
出生在贫苦农户家庭的曲林秋自小就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直到七岁那年，家中再无力养育四个孩子，年纪最大的曲林秋被父母亲带去隔壁镇子的上赶集，那天的人群太过拥挤，天气也很炎热，曲林秋走着走着就和父母亲走散了。
他奋力地大喊，瘦小的身体淹没在人群里是那样的无助恐慌。
直到他穿过人群的间隙，对上了母亲的眼。
年轻但憔悴的女人像是被针扎到一般猛地转身，和身旁的男人匆匆向人潮外走去。
七岁的曲林秋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父母亲闪避的眼神让他有一瞬间的懵懂，明白过后他就不再喊了。
只是突然感觉到，这地烫得他脚板生疼，沙石也嵌进了脚心里磨出了血。
原来是奔跑的时候丢了只草鞋。
自这以后曲林秋就成了没有家的野孩子，他的每一天，甚至每一顿饱饭都需要用偷用抢、靠人施舍……
“滚开！小叫花子……”
已经混迹街头流浪三年的曲林秋听到也只会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顺便许愿这人出门就被街头的大黄追着咬。
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很快变到了夜晚，曲林秋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击打得无处藏身，再一次来到了白日里那对夫妇的门外——
他看到那个经常欺负他、朝他扔石头还喊他“野种”的小胖子捧着一碗稻米饭放在了门檐下。
热腾腾的，在瓢泼大雨里能看到蒸腾起来的白汽。
曲林秋饿了整整一天，黑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钉在那碗米饭上，肚子叫的声音能把隔壁街的大黄狗吵醒。
那小胖子看到曲林秋直愣愣地盯着他手里的碗，眯成细缝的眼睛一转，冲曲林秋喊道：
“想吃吗？嘬嘬嘬，学狗叫两声就给你吃！”
曲林秋瘦小单薄的身影立在雨中瞪他，不肯上前，也不肯走。
他和这小胖子有来有回地打过几次架，没输过一次，可惜每次都被听到哭嚎赶来救崽的夫妇两个用竹扁担好一顿教训，曲林秋讨厌透了这个小胖子。
他的眼神虽还稚嫩却恶狠狠的像头在雨夜里蹲守的狼崽，小胖子忘不了这野种是怎么不要命地收拾他的，当即浑身肥肉一抖，
“连狗叫都不会真是个蠢才……”
他将手里的饭碗撂在门檐下便像只肥老鼠一样窜进了屋里。
简直和他那个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暴雨噼里啪啦打在墙角那棵芭蕉树的叶子上，冰冷的雨水顺着被打蔫的叶子滚落挤进青石砖的缝隙里。
曲林秋看着小胖子摔上门，松下劲，在暴雨中瑟瑟发抖。
连流浪的大黄狗都找到了避雨的狗洞，他栖身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曲林秋挪着步子缩进了屋檐下，小小一团蹲在墙角蜷缩着湿透的身体，视线一转，几步之外就是那小胖子撂下的稻米饭。
这么长时间米饭早就凉透了，被地上溅起的泥水裹上了一层湿冷肮脏的膜。
这家人肯定不会再吃了。
曲林秋如是想，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冰凉的小手朝那碗沾了泥水的稻米饭伸了过去。
——别，住手，别吃
曲林秋突然有了一瞬间的清醒，恍恍惚惚着想要控制这具身体，可意识却已经再一次沉进了这场旧梦中。
他捧起那碗凉透的米饭，几乎是狼吐虎咽地将它们抓进了嘴里。
空瘪的肚子一点点被填饱的感觉，让他险些要哭出来。
可很快，一阵剧痛从他的肚子里传出，几息时间就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曲林秋拼命按住跳痛的肚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忍不住痛叫出来。
暴雨一刻也不停歇地下着，没人听见有孩子的哀叫混在雨中砸向地面。
直到雨势渐小，晨光熹微。
“哎老王你们家门口死了个孩子啊！快出来！”
脚步纷乱，人们惊慌间踩起的泥水溅在地上冰凉的躯体上，缩起来像是瘦弱的野狗一样大小，任由众人吵嚷议论也无半点生息。
被变故闹醒的老王抖着一身肥肉挤进人群里，定睛一看瞪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昨天在自家门口晃来晃去的那个小乞丐吗？
怎么一晚上功夫竟然死在了他家门外！
真是晦气！
“……真是个可怜孩子啊，你看看，这没准是饿死冻死的，临死都攥着那碗不松手……”
碗……
老王的眼神顺着那人说的一看，心里咯噔一跳。
这不是自己昨天夜里搁了老鼠药，让臭小子放谷仓里的那碗饭吗？！
怎么会在这！
老王不敢声张，眯缝眼悄悄打量地上那孩子的尸体，心里一沉。
确实像是被那老鼠药给毒死的……
他心里恨恨怒骂那不争气的儿子，搁了药的东西怎么就随手撂大门口了，这下可到好，家门口死了人，就算是个叫花子也着实沾了晦气。
老王默不作声，众人看他那样子也不乐意管这事，便有人提议找个破草席把这孩子卷起来送去镇子外面的荒山里。
刚下了场雨，要是不及时处理恐怕会生疫病。
就在众人商量着拿草席子裹人时，一个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长者走上前来，长髯白须年近花甲却精神矍铄，背上背着一把剑。
“且慢，这孩子分明还活着，你们将他扔去荒山野岭，岂不是彻底没了活路？”
“还有气？”
有人好奇地看了这老人一眼，凑上前试了试那孩子的鼻息。
“还真活着！”
他这一声喊让围观的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离那么远光看一眼就能知道人有没有断气？
真是奇了！
所有人都在感叹这老人的火眼金睛，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救一救那孩子。
老人默默看着长叹了口气，弯腰扶起地上浑身冰凉胸口几乎没了起伏的曲林秋，从怀中掏出一枚圆滚滚的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曲林秋迷迷糊糊就要走进鬼门关，谁知再一睁眼，朦胧的视线里围满了人，一个个探着脑袋看他，吓得他瑟缩起来。
“别怕孩子，已经没事了。”
他正靠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臂弯里，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
“要不要跟我上山，我教你修仙道法，以后就再不用挨饿了。”
曲林秋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眼泪就要忍不住顺着脏兮兮的脸滑下来。
好在只有十岁的孩子哭起来并不丢人，曲林秋想着，看着老人花白的胡子和那一笑起来就满是皱纹的脸，点了点头。
“我想去，带我走吧，师父。”
从那之后，曲林秋便不再被“小叫花子”“野种”地叫了。
师父云游四海广交仙友，其中就有一擅长卜卦弄乾的高手，看到曲林秋的第一眼便断言他日后的路曲折难行，师父不以为意地哼道：
“有我护着还能让谁欺负？你这老不修的整天胡说八道……”
当日却苦思冥想了一整夜，为曲林秋重新取了名字。
——林叶之秋，草木冬藏。为师要你收敛锋芒，在历尽寒冬后能等到属于你漫长温暖的春天。
曲林秋自始至终记得老人摸着他的脑袋说出的这句话。
那掌心粗糙的老茧磨得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没能明白师傅他老人家话毕后长久的沉默。
“唐警官出来了，我们该走了。”
邢开的话打断了曲林秋沉重的思绪，他晃了晃脑袋站起来，将那些愁乱的往事甩去脑后。
唐晓光果然已经从病房中出来，正在将用来笔录的虚拟屏收起来，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收获不少。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