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只觉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

醒来后，阿爹和阿娘都消失了。

消失了也好。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全身各处都被撕成了碎片。

很多人在她身前晃，可是她眼前一片模糊，像眼前笼罩上一层模糊的雾气一样，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只听到她们在说“大出血”“情况不乐观”“采取最后的行动吧”。

最后的行动？

宁远睫毛颤抖了一下。

好痛啊。

她屈了屈手指，发现竟黏糊糊的都是血。

她就这样晕过去，被痛醒，再痛晕过去，反反复复。

清醒的时候，她听到嬷嬷远处撕心裂肺的叫喊：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真是造孽啊，杀母取子，这是活人能想出来的法子吗？你们都会下地狱的，都会下地狱的！”

另一道声音呵斥道：“她怎么又跑出来了？把这个疯婆子拖下去，狠狠地掌嘴。”

“你们这群恶魔，下地狱的，都会下阿鼻地狱的......”

嬷嬷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宁远脑海中含含糊糊的，但是她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

这下子，真真是神仙也没法救她了。

她想哭，又有点想笑，她的身下还在不停地流着血，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血淋淋的。

她用微弱的力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孩子啊孩子，本来我以为你是天降的吉星，是来救你娘的，可没想到你真的是要害死我了。

不，宁远又摇摇头，不是你害死我的，孩子。

是皇宫、是这个不把人当人的世界害死我的。

倘若他们真的拿我的命换了你的命，你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皇宫深不见底、波诡云谲，难道要像他们一般，平庸且麻木地活着，不断重复着悲剧的轮回？可惜人死如灯灭，我已没有时间再教导你，只希望你能活出自己才好......

宁远的目光开始涣散，一幕幕过往的场景在她眼中倒映、回放。

在一盏盏忽明忽暗的走马灯里，她发现大部分时间里，无聊、痛苦、麻木始终占据人生的绝大多数时间，而唯一鲜亮的角落，就是入宫后和后宫里的娘娘们嬉戏打闹的时光。

那些时间，就像点缀在沙滩里的，闪闪发亮的贝壳，在岁月灰暗的浪潮中，散发着亮呈呈的金色光芒。

曾经的她们是多么的亲密无间啊！

冉贵妃，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爱看动画片，总有大家都想不到的怪主意；枫皇后，很温柔，但温柔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还知晓所有花的名字；钰嫔是个酷酷的人，喜欢看一些高深莫测的书籍，她很特立独行，同时，宁远又很羡慕她，羡慕她可以如此放肆明媚地做她自己......

还有总是吵吵嚷嚷、说话夹缠不清的三姐妹，慈祥却隐藏着哀伤的柳妃，宣讲着“蜥蜴人要占领地球”的妃子，有强迫症每天要洗三十次手的妃子，蹲在角落幻想自己是一朵蘑菇的妃子......都是些奇奇怪怪却善良的人们。

到临死前的时刻，宁远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不后悔的。

她是不后悔的。

不后悔结识她们，不后悔与胤霆决裂，不后悔坚守初心，绝不出卖朋友，倘若时光能再次倒流，她想，也许她还是愿意度过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眼前的一切都在涣散、重组，宁远想，也许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眼前，一个产婆泼出去一盆血水，让另一个产婆拿来一把铁锤。

这铁锤也许是面向自己的，但是宁远已经不在乎了。

临终之时，她的唇角荡漾着一抹幸福的微笑。

......终有一死的人去赴那生中之死。

她是这么理解死亡的。

一切都结束了。

她这么想着。

......然而，宁远却没意识到的是，“奇迹”这两个字虽然听起来玄乎，但偶尔也会显灵那么一两次的。

比如，她就看到，眼前被嘱咐的产婆点了点头，认真从身后掏出一把铁锤，然后她紧紧地握着锤子，狠狠地砸向了端着血盆的产婆的脑袋。

那产婆始料未及，大叫了一声，登时倒地不起。

手持铁锤的“产婆”掀开面具，露出了敬妃东张西望的脸庞。

再比如，房顶突然开了一个小洞，昏暗的产房仿佛天光乍泄，一个绿衣少女如同仙子般跃下，只不过和初次见面不同的是，冉贵妃左右手各拿着一个流星锤，像饿狼一般猛扑了上次，给那些尖叫且想要出门告密的产婆一人一锤。

远处唢呐声传来。

后宫众妃身骑白马，浩浩荡荡地奔赴而来。

木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阳光随之洒下，灰尘随着透明的金光起舞。

宁远呆呆地看着下马的众人，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这是在做梦吗？”

她扭头对着下马的枫皇后，很迷茫地问：

“你们是神仙吗？”

枫皇后见到宁远的模样，愣了愣，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可她却眨眨眼，对着宁远笑道：

“当然啦，宁宁，我们是来救你的神仙。”

钰嫔走到宁远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放心，这一切就交给我们吧。”

一股巨大的温暖的安全感笼罩住了宁远，她满足地点点头，陷入了沉睡。

众妃默契地让开道路，让柳妃进来。

柳妃曾经是一名医生，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按理说，众妃应该是放心的。

可宁远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不知她究竟情况如何，众人都凝重地盯着柳妃，像是在等待什么宣判。

柳妃疾步走进来，环视了一圈给宁远生产的环境，痛心疾首地说道：

“这简直是瞎胡闹！”

她吩咐身后的妃子们：“准备好消毒的剪刀，开水，盆子，蜡烛。”

众人皆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烧水的烧水，找工具的找工具。

接着，柳妃寻了几个手快的妃子打下手，令其他人在门外等候。

不久去，胤霆率领着众多侍卫和太监赶到。

众妃死死守着房门，不让他们进去。胤霆勃然大怒：“大胆妇人，你们赶紧将她们擒拿住，统统关进牢狱！”

而侍卫面面相觑，竟有些为难似的，不敢上前。

胤霆暴跳如雷：“你们听不懂朕说话？简直是反了！”

侍卫统领硬着头皮上前，为首的冉贵妃冷冷地掏出一把他们从未见过的弓弩，只轻轻弯了一下手指，侍卫头上用铁制红缨盔甲瞬间被射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侍卫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胤霆额头上亦是冷汗涔涔。

众妃依旧是是冷冷地将产房包围，一步也不退让。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外的人无一不在煎熬地等。

终于，产房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众人的表情皆是一滞。

柳妃脱下沾满献血的手套，缓缓走了出来。

众妃焦急地迎了上去，不约而同地问道：“宁宁怎么样了？”

胤霆也匆匆上前，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柳妃微笑道：“母女平安。”

众妃齐齐欢呼起来，争吵着要去看宁远。

胤霆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欢欣雀跃的嫔妃们，转身离去。

侍卫们跟着胤霆，呼呼啦啦地散了。

走在路上，侍卫统领战战兢兢地问胤霆：

“皇上，后宫娘娘们的武器真是相当厉害，不知道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奴才试着拦，但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拦不住啊......”

胤霆皮笑肉不笑：“再怎么厉害，也抵不过我们祖宗千年来的传承。你去寻些武功高手，我多加些兵马。不信没有擒拿住她们的一天。”

话虽这么说，想到那柄轻易刺穿盔甲的弓弩......

胤霆心中仍旧有些犯怵。

他道：“只是，现在还不急，不要贸然行动。”

不知道陛下在思附些什么，侍卫统领几次想要提醒皇上不要妄尊自大，毕竟他没体验过这群丫头不知道打哪来的神兵的威力，可自己和兄弟们是实打实的挨过几箭。

可话到嘴边，惦念着胤霆的个性，侍卫统领还是生生将这番忧虑咽了下去。

最终，他只谄媚地笑着，说：“皇上圣明，区区几个丫头算什么？您自然是无所不能的。”

......

众妃叽叽喳喳地围着小婴儿吵个不停。

小婴儿还那么小，像个小猴子，眼睛都没睁开，粉色的皮肤像透明的桃胶，随着众妃温柔的的摇晃而轻轻颤动着。宁远躺在床榻上，若有所思地说：

“这孩子真可爱，只是不知道内务府会给她起一个怎样的举世无双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她呢？”

枫皇后笑着摇头：“宁宁，你真是糊涂了。这是你自己的孩子，自然要自己起一个名字。”

宁远愣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很甜的笑容。

她的脑海里滚过了很多字，都寓意着天下无双的涵义。她想要把这个世间最美好的字都赐予这个孩子。

可想来想去，宁远脑海中蓦然出现了一个词。

奔奔。

好熟悉的词。

她脱口而出：“不如就叫奔奔吧。”

这词乍听上去很奇怪，不像个女孩儿的名字，可众妃都嘻嘻哈哈地笑着：

“这个名字好啊。”

“奔奔，奔奔，好可爱的名字。”

“从今以后，你就叫宁奔奔了。”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第 8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