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陆审确因为身体难受，素斋吃的食不知味，脑子里回想着刚刚姚清规可能的生气点，一脸疑惑地问：“我没当着他面问那郎中的来历啊？”

不问郎中的来历，自然也不至于让姚清规觉得被冒犯。

魁星忍不住用手敲了一下陆审确的额头，终于认清了她完全摸不清状况，于是直接把话挑明：“他怕伤了你身子，我也怕啊，是药三分毒，你再不悠着点儿，一味求快做什么？”

陆审确感到不可思议，伸出手来摆了摆：“别的理由我还能信，你要是说姚清规担心我，实在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魁星见她这么大反应，也不再劝阻，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讲，一边吃饭一边嘟囔道：“好，那是我担心你，小姐，下回没到万不得已，就选点更安全的事来做吧。此次把命吊起来拴在刀尖上，能吓掉我半条命。”

陆审确很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往心里去。

如果谁都不敢去冒险，事情难以做成也是常态，况且这次进京，京中有了商队的人，后面自己的兵也得进到府里，都是靠着那点儿拼劲过来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想来稍有些常识的人都是心中有数的。

所以陆审确的行为举止一如既往，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地灌，被苦的想吐也只是让魁星帮她拍拍后背顺顺气，从来不会闹脾气。

郎中每次诊完脉，还会辅助性的又上两针，将他的身体症状保持住，又不能伤到她的内里，几日来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她这边不慌不忙地把郎中每次按照现状调整的汤药按照要求喝完，连碗底儿的药渣都没嫌弃剌嗓子，那郎中一早上来确认过诊脉诊不出什么问题之后，已经是第四日清晨了，她便想着想跟姚清规告个别，却发现暂时寻不到人。

书生没有在房间写策论，更没有在外面吹着风背书，早上吃饭的时候明明陆审确还看见他了，这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想来想去觉得行程不宜耽误，把小坛子放到他房间门外的台阶上，看着天色还没到约定的时间，陆审确趁着暖意去了寺庙的正殿。

僧人赠了她三炷香，陆审确点燃后阖眸，虔诚的在最大的香炉前躬身，心中默念着山河安定百姓和乐。将香插进了香炉之中，敬完香也不往后面的殿宇中走，视线在古庙的青苔和日光拂过的瓦延上扫过，突兀地感受到了一道视线正在身后注视着她。

回头一看，竟是方丈竟然出现在了不远处，正在捻着手上的佛珠，一双眼睛里饱含着迷惑和探究，正望着她。

陆审确因着承了这山寺的情，也不好视而不见，于是走到了那位大师傅近前，双手合十道谢：“借住贵宝地，叨扰多日，谢谢大师招待。”

和尚没说话，仔细看了她半晌，眉头皱得越发深，在陆审确被看得不耐烦之前，终于叹息一声还是开了口，语气是出家人的慈悲：“女施主福泽深厚，颇多异乎常人之处，老衲不知您这因果种在何处，但有人护佑您总是好的，善哉。”

一串不明所以的话，陆审确想了半晌也没搞清楚他说的话到底是褒是贬，更像是那种招摇撞骗的话术，但是人家大师并未要收银子的意思，于是陆审确礼貌地道过谢之后，拧着眉毛往寺院门走。

福泽深厚是指什么？异于常人又是指什么？一般的江湖骗子总会把事情说的严重，这位大和尚一来没有说什么有难之类的话，竟然最后都只是让她顺其自然就行。

当真是奇怪的人。

如果大师真有看出来哪处做的不寻常，陆审确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既然方丈不说，她也不方便主动送上去问个不停。

为了把给皇帝做的戏做出一个全套来，她还特意让魁星雇了一辆马车等在山寺门口，两匹宝马自然而然地只能由魁星牵着在一边，委屈巴巴地跟着走，。

进山寺的时候英姿飒爽，出门的时候手脚都带着一股寒气，眉宇间也没什么精神的透着一股病恹恹的神色，魁星透过马车车帘笑：“小姐，您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远远看见您的背影，都吓得不敢认人了。”

“哪能啊，魁星姐姐在认出我来这件事上，可从来没有出过错。”陆审确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好笑，于是便笑着闹了她一句。

魁星还在跟她置气，跺了跺脚呛道：“少说两句吧，越听越来气！”

陆审确嗯了一声，懒散的很，在车上颠簸的厉害，竟然就犯起了困：“这几日不知道是什么药，吃得我困得很，先睡了，快到鄢城的时候你记得叫我，路上若是听到什么传言后面报给我。”

车厢里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魁星后来走的累了，也骑上了马。虽然说二人的坐骑都是一日千里的良驹，可贩到京城的车却还未曾普及，大多都是京郊农民趁着农闲的时候架牛车进城。

偶尔用到马的车，还有是边关军队选过之后才运到京中的，京城的水草也不比边关的丰沛，在路边休息的时候，魁星去打水，正好与路边歇脚棚子里歇脚的其他人等在了一处。

“宫里那些人在城门口守了得有七八天了，怎么还没走啊？”

两人用盛着酒的大海碗碰了一下，另外一个回道：“说是等一位回京城来的女郎，只不过这人不知道怎么了。”

“不是都传言那位女郎受了大伤，前几年起身都难吗？”百姓口中说话没个把门儿的。

这大概就是王御舟帮忙在京中安排的后手，看来已经把她受伤之后身体变差这件事深入人心了。

某位说客骤然间瞥见了魁星凶狠瞪着他们的眼神，赶紧踢了踢身边两个无知无觉还在兴奋地聊着的人，想着换个话题就说道：“诶，不是还说京郊有个庄子门口一夜之间堆了数十个空的银钱箱子，院门还大敞遥开的，叫路过的人以为遭了贼，报官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依我看啊，要么是苦主自己贪了钱，藏在那边，叫人给洗劫一空了，偏生是。两位怎么看？”

看来她们两个从京郊庄子布的局，已经在流言之中扩大了，只是不知道这事儿自家小姐能不能赶上这场了。

现下陆审确这身体状况根本不引人生疑，但是该受的苦也是一点没少受，现在光是看着就比来的时候没精力，也不知道皇帝花多久才能打消这点怀疑，一点一点把这药停掉。

魁星这时候本就心情极差，听他们这话连演带真发货，一踢板凳腿，便把它掼在了地上，木质的凳子和土地摩擦出一阵刺啦声。

几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她的一张冷脸上，魁星也已经演的很自然了，骂道：“怎么，敢说，要不去京兆尹说，我们家大人放点银钱，又没碍着你们几个事，怎么也分不到你们手里，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几人对了一下眼神，这时候只敢服软，生怕真被抓住：“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可千万别跟您家大人说！小人再也不敢了。”

“管住你们的嘴，我们家大人杀你们可一点都不费事。”魁星威胁人的时候不讲动作配合，但是一张脸实在太冷，尤其对着生人的时候少有表情，这一下立刻吓得他们不敢说话，周遭的人便抱着自己的东西便四散逃开了，甚至把几个粗布厚袄的人吓得也不出京办事儿了，悄悄往回跑。

那马车夫倒是一动不动，手里的鞭子甩了甩，往车厢里放上重新装满的水囊，视线却没往里面瞟，只温和道：“走了，消息已经传了，剩下的有我安排。”

魁星还没来得及去问一下自己家小姐，就听见他的声音，吓得肩膀都一抖，弯了一下腰就看见坐在前面驾车的人一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你跟我说安排了马车，结果自己亲自过来？”魁星小声问。

姚清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声音也不大：“不放心。”

魁星点点头，她与姚清规相处的时间算不上多，但是也知道这人秉性里带着的耐心细致，除了对于自家小姐的不放心之外，可能还有对于大局的谋算。

这不是她要考虑的事，她听吩咐做事是一把好手，跟别人冷脸对自家人插科打诨也过得挺好，但若是轮到她做计划挑大梁，难免出点什么岔子。

魁星又看了一眼姚清规执着鞭子的样儿，笑了一下后重新骑上了马。

马车咕噜咕噜走了一路，到京城已然过了饭点，俩人各自捧着干粮吃了，见陆审确没有要醒的意思，索性任由她睡，已经隐约能看见城墙的时候三人才彻底停下来，由魁星喊醒了她：“小姐，快到了，吃点东西，城门口有皇帝老儿的人，应付起来可能要点时间。”

她声音不算大，陆审确这次却闻声便醒了，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眉头皱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皮质的水囊和上面挂着的一块儿并非用于流通的花钱，问道：“车上这是是？”

“都是我带给你的，”姚清规没有贸然回头，却出声答了她的问题：“那花钱与我有交情的人都认得，姑娘届时用以证明身份即可。”

她听出来声音是姚清规的，早上百思不得其解书生的去向，本以为是去做的事特别，最后竟然是来送自己进京了。水放久了已然不温，但是就着干粮吃总少不了这点水，行军也没少和凉的东西，陆审确没怎么当回事儿，就着它啃了口魁星递进来的干粮。

“若是要联系我，城里临江的‘鲁青药铺’寻为你配药的鲁郎中，还有城西边最大的酒楼，掌柜的姓曹，也同样是我的人，其余的太过零散，姑娘不知晓也无碍。”姚清规斟酌着开口，最后报出了两处地名，伸手撩开了车帘，眼眸半阖靠坐在原处：“陆问之，祝你此去顺遂。”

陆审确整顿好了衣衫，本想着将那枚花钱挂在了手腕上，那东西偏巧不是她的尺寸，索性揣进怀里，等日后有时间再重新装。

这时候便提了一下裙摆，慢慢扶着车壁下了车，伸手掀起姚清规头上草编帽子的帽檐，见他果真不满地又睁开了眼眸，很轻地笑着躬身谢他相送：“嗯，劳相随兄挂念，金榜题名，早日登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