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一片静谧，雨刮器划过挡风玻璃的声音同车轮碾过湿漉的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果再仔细听，会发现车内两人都极力压低的呼吸声。
过于安静了，安静得让她不自在，杭璇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打算说些什么，没想到林煦在她之前开了口。
“不是说不回来吗？”
杭璇微张的嘴一闭，她怎么忘了，之前自己拒绝了林煦一起回家的邀请。
普通朋友就好，不要多想。
“本来是没想回来，临时决定的。”
女孩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近乎冷漠。
林煦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我最近做什么了吗？你对我疏远了很多。”
“没有，是林律师的错觉吧？”杭璇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我们是朋友啊。”
两家本来就隔得不远，林煦还想说些什么，杭璇望向窗外打断。
“到了。”
杭璇解开安全带下车，三步并两步跑至门口屋檐下。待会要好好表现，不能在老人面前露情绪，就一顿饭，吃完就走。
“来啦！”黄晓梅将手上的织了一半的毛衣放下，招呼两人吃饭，“快来，刚好！”
“林爷爷，黄奶奶！”杭璇笑着叫人。
女孩重回之前的灵动明丽，仿佛先前的冷漠是自己的错觉，林煦垂眸看向杭璇，眼中晦暗不明。
“你奶奶电话打来的时候，林煦刚进门，鞋都还没换，你说巧不巧！”林季同说着摘下老花镜，将报纸叠好放回茶几。
不等杭璇说什么，林煦走近问道：“奶奶，哪儿有干毛巾啊？她头发上沾了雨，给她擦一下。”
“奶奶来拿，你可以洗手准备吃饭了。”
黄晓梅说着走进卫生间，不多时取出一块全新的干毛巾，杭璇伸手，却被对方避开。
“让奶奶来吧，把头低一点。”
杭璇低头，感受老人轻柔的拂拭。
“玉萍也真是，不在家也不和你说一声，让你白跑一趟。”
“也不能全怪奶奶，是我没有提前和她说，我是下课才临时决定过来的。”
“没事，还有你黄奶奶在呢，晚上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怕吗？要不在黄奶奶家住一晚？正好林煦也在，你就在这里过周末？”
杭璇心里一紧，慌忙拒绝：“不用了黄奶奶，我待会吃完饭就回学校了，奶奶他们不在我刚好在学校忙自己的事。”
有限的视野中突然出现林煦的脚，对方停了半秒，随后迈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这样啊，”黄晓梅将毛巾收起，递上梳子让杭璇梳头，“那待会吃完饭让林煦送你回去。”
“不、不用麻烦林煦哥哥了，我打车就好。”
“就让林煦送你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打车我们也不放心。”已经在餐桌上坐下的林季同开口搭腔，随后将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煦。
“好的爷爷，我会送她回学校的。”林煦说着将桌上的几盘菜换了位置。
“洗手吃饭去吧！”黄晓梅笑着接过梳子，示意杭璇赶紧过去吃饭。
吃完饭，杭璇同两位老人告别，跟在林煦身后出门。
杭璇敛了笑意，呆呆望着窗外，雨已经停了，月华从云层空隙中散出淡淡银辉。
“你刚刚在我家怎么那样叫我？”
杭璇一怔，反应慢了半拍，明白对方所指后笑道：“你本来就比我大，叫你哥哥不是应该的吗？总不能一直叫你林律师。”
她努力笑得自然，说得自然，却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回应。
杭璇重新面向窗外，嘴角的笑随之消隐。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拧巴阶段，刚刚有老人在，她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一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还是做不到之前那样。
有些芥蒂，有了就无法消除，他大概也察觉到了吧，杭璇暗自苦笑，亏她还不承认在疏远他，她明天就打电话回了那位梁律师吧。
车子在杭璇住处楼下停住。
“今天晚上谢谢你，再见。”
谢谢他这段时间的倾囊相授，谢谢他让自己这段时间感受到了同好交流的快乐，即使结局并不美好，她也不后悔这一场相识。
杭璇进入电梯，按下楼层按钮。
结束了。
杭璇鼻头一酸，却听见即将关上的电梯门重新打开。
这双鞋？
杭璇缓缓抬头，恰好对上林煦的目光，电梯内灯光明亮，他的双眸被映衬得愈发耀眼。
电梯上升的声音使怔愣在原地的杭璇回过神，正想开口却被林煦的话堵了回去。
“我们谈谈。”
杭璇移开目光，拎着包的手握紧了几分，8楼很快到了，杭璇状似随意地走出电梯。
“对了，你上次借我那本画集我还没还你呢，你等一下，我去拿给你。”
杭璇不敢转头看身后林煦的表情，努力配上正常的语气，却在拉开门进屋的下一秒被人握住手腕抵在门后。
手上一松，手提包砰然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此时此刻，杭璇心里想的居然是包里面的手机和纸笔似乎掉出来了，她想低头去看，却被禁锢得更紧。黑暗中，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此刻的慌乱。
“你要是想要，我所有书都可以给你。”林煦的声音染了平常没有的喑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疏远？”
“我没有，”杭璇下意识否认，“你放开我。”
林煦摇头，借着阳台透入的一抹微光细细端详杭璇的神色。
“你说谎。”
杭璇试图抽出被紧握的手腕，发现徒劳无功，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
“我说谎怎么了？我们之间是什么不能说谎的关系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虽然我还算是你的学生，但是也没剩多少要学的了，而且你有新学生了不是吗？你可以开始教她了。不用管我！”
杭璇猛地把林煦往外一推，趁他不注意挣脱束缚，却不料脚下被先前落地的包一绊，整个人往前倒去。等到林煦反应过来想伸手拉住已经来不及，空旷的客厅里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是杭璇低低的吃痛。
林煦急忙开灯走近女孩。
“你没事吧？”
好没用啊，怎么在他面前摔了？杭璇无视林煦的关心，甩开对方伸来的手，咬着下唇，撑着地板想要站起，一用力右脚一阵刺痛，惹得她半起的身子又要倒下。
摇摇欲坠之际，林煦眼疾手快扶住，不等杭璇拒绝一把抱起对方走向沙发。
“你放我下来！”
林煦没有理她的挣扎，只把人抱得更紧，随后轻轻把人放在沙发上，蹲下身欲给杭璇拖鞋。
杭璇一把收回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一句“换鞋”。
林煦一愣，旋即明白她说的是自己，听话转身步至玄关旁换上鞋架上之前一直穿的男士拖鞋，而后拿起杭璇的浅绿色拖鞋再度走近。
他蹲下身，将拖鞋轻放至杭璇脚边：“你也没换鞋。”
没想到林煦会突然这么来一句，杭璇虽然心中不服，却还是并拢两脚后跟，想和往常一样急速脱鞋，不料再次传来一阵刺痛。
林煦眉头一蹙，蹲下身轻轻抬起杭璇右脚：“是这只脚痛吗？”
杭璇没再逞强，低低“嗯”了一声。
林煦将鞋带解开，而后一手扶着杭璇脚跟，一手取下帆布鞋，动作十分轻柔，她今天穿的袜子也是绿色，剑拔弩张的紧张过后，这简单的巧合令他无来由有些愉悦。
杭璇愣愣看着面前蹲着的人，忘了呼吸。
林煦半脱下她的袜子，脚踝处一块红肿显现。
林煦仔细查看后，将女孩的右脚轻轻放在棉拖上，抬头说道：“看起来是扭到了，去医院看看吧，伤到骨头就不好了。”
杭璇避开林煦的目光，望着门口小声嘟囔：“都怪你害我把包掉地上……”
“是，怪我，”林煦仍是抬着头，语气是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所以我要带你去医院。”
从医院出来，已近九点。萧瑟的秋风裹挟着雨后的寒意，杭璇不禁打了个寒颤。上次是她陪着林煦来医院，为他忙前忙后，这次换做他为自己跑上跑下，也算是两清了。
两清？杭璇回神，眼神聚焦在远方闪光的大厦上，暗自苦笑，以这个方式退回原本的舒适区是她没想到的。不要对别人抱有期待，同别人保持距离，过去两年，她践行得很好，甚至在这种情况下还交到了秦初这样的知心好友，直到遇见林煦。
——他就像一面透明的玻璃幕墙，她就这么掉以轻心，直直撞了上去。
忽地，小区大门从窗外闪过，可车子没有减速的迹象。
“你开过头了。”杭璇转头提醒。
林煦摇头，从后视镜里瞧了女孩一眼：“你脚伤了，一个人住不方便，我和我奶奶说过了，你这周末住我们那。”
杭璇一愣，紧急思考如何推脱，在她张口前，林煦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而且我们刚刚没有谈完，”林煦在红灯路口缓缓踩下刹车，扭头看向神色紧张的女孩，“虽然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但我还是得澄清一下，我没有新学生，自始至终，我只教过你一个。”
似有烟花在脑海中爆炸，杭璇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只有她一个？
“那那天我看你和郑一晨聊那么开心……”杭璇将信将疑，“难道她没说让你教她吗？”
“她说了，”林煦悠悠开口，已恢复平常的语气，“不过我没有答应你同学，我拒绝她了，我没那么好心。”
他拒绝郑一晨了？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反转来得突然，杭璇顿觉尴尬。
“所以，你是以为我要教你同学满文了，才对我这样的？”
杭璇绞着手指，低头“嗯”了一声：“我和郑一晨不对付，之前她向我要过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我以为你要教她，有点生气。”
“原来是这样……”林煦了然，心里漾起几分暖流，“你会因为这个生气的话，看来我还算是你的好朋友？”
“当然啊，就是因为我把你当作重要朋友才会自己生闷气，”已经把话说开，杭璇也不再遮掩，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以为在你心里我和她一样，越想越气，但又觉得自己好小气，毕竟是你的交际圈，我没资格有意见……”
“杭璇，我也把你当重要朋友，”林煦轻笑，发动车子驶过路口，“以后不要生闷气了，直接告诉我就好。”
“你不觉得我小气、不觉得我莫名其妙吗？”
“怎么会？”
杭璇望向窗外的街景，浅浅一笑：“那就好。”
远远瞧见爷爷奶奶家，杭璇说道：“你待会在我爷爷奶奶家那边停一下。”
“嗯？”
“我总得拿些换洗衣物吧，不然我这两天穿什么？”
女孩笑盈盈的反问惹得林煦一阵心痒，还好车内光线昏暗，不然她一定能看见自己脸上的红晕。
她给自己的心做了一个罩子，他得慢慢把这个罩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