槭舍内,早已倦怠不堪的李宴夏已经回卧室休息,现在留在会客室里招待乔伊斯和阿诺德的是兰鉴生。
这是一间稍小一些的会客室,不比大会客室四面敞开,它的隐秘性更好。因为兰鉴生留下是要嘱托两人关于留在李大小姐身边的注意事项。
兰鉴生为两位新上任的护卫官斟茶,“今日是大吉岭红茶,二位请用。”
“多谢兰小姐。”两人相当同步的道谢,而后才啜饮了杯中茶水。
“我不姓兰,我就是兰鉴生。二位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兰鉴生。”兰鉴生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误解,却还是正经的解释着。
闻言,乔伊斯端茶的手一抖,暗自瞥了兰鉴生一眼,心想着溪荷说的那句“其实兰鉴生是我妹妹”,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豪门秘辛背后大多有见不得光的事情,乔伊斯默默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而阿诺德却不知前情,毫无顾虑,已经从善如流地改口,“好,兰鉴生小姐。”
乔伊斯突然有些羡慕阿诺德的无知。
兰鉴生则是微笑回应,然后招呼其他的佣人搬出了好几摞堪称大辞典的护卫官守则。
乔伊斯和阿诺德立刻被眼前的守则遮挡了视线。这些守则足足有半人高,比坐着的乔伊斯和阿诺德都要稍稍高出些许。
守则后传来惊叹的声音, “兰鉴生小姐能留在李大小姐身边,真的是下了苦功了。”
“那倒没有,这些内容都是约束你们的。而我能留在大小姐身边这么久,主要是靠大小姐对我的偏爱和宽容。”兰鉴生语气平淡,内容却是掩饰不住的的骄傲和得意,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在这些守则之外,最需要注意的是大小姐不爱说话,尤其是不爱解释。你们最好也不要问大小姐问题”,兰鉴生的目光落在乔伊斯身上,又补充道,“我知道大小姐教导过你一段时间,想必教学时间不必划分在内。”
阿诺德从守则后面探出头来,“可是我看今天李大小姐也解释了不少啊。”
“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大小姐在槭舍这种比较熟悉的环境里会稍微话多一点。以后有新的活动要出席时,你们如果跟在大小姐身边要记得察言观色,随时准备着替大小姐发言。”
七七八八嘱托了一通,就在兰鉴生想要离开的时候,阿诺德突然开口问道,“兰鉴生小姐,请问您知道李议长为什么要邀请我做护卫官吗?毕竟我和李议长素昧平生。”
他一贯嬉皮笑脸,在军团中也如滚刀肉般叫人头疼,眼下却突然抛却浪子形象正经起来问了这个问题。
“阿诺德先生客气了,您是军团中的青年才俊。大小姐有惜才之心,送您一段青云路罢了。”兰鉴生不愧是常年跟在李宴夏身边的贴身助理,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一段?”
“当然,大小姐身边的护卫官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我今日嘱托你们这些话也不过是希望,这段时间里你们能做好。”兰鉴生最后只留下这一句便离开了。
当乔伊斯和阿诺德两人在槭舍的辅楼住下准备休息时,阿诺德还觉得恍恍惚惚。
“乔伊斯,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居然一天之间就一跃而起攀附上了李议长,兄弟,咱们要发达了啊。乔伊斯你更是不得了啊,李议长居然还亲自教导你。
要知道,李议长虽然在帝国第一高校里挂名教授,前赴后继想要拜在她名下的人也是多如过江之鲫,可是李议长从来没有松口答应过教导谁。”
乔伊斯却有些沉默,只是勉强的笑了笑。从冰雪荒原上回来了之后,他就时常陷入这种难言的境地。
翌日清晨,来自槭舍主楼的电话通知乔伊斯和阿诺德去陪大小姐训练。等两人赶到主楼后,看见的就是将长发高高束起、穿着一身作训服的李宴夏。
她的装束干脆利落,只是站在那里都有种勃发的攻击性。
而除了李宴夏之外,还有几个看起来就身手极为敏捷的人陪在一旁,看起来像是陪练。
见两人到场,李宴夏便冲着所有人一点头,那些人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般按顺序一个一个上前去和她交手,却无一例外都在10分钟之内被李宴夏掀飞出去。
直到乔伊斯最后一个上场,才改变了李大小姐一边倒的局面,他似乎有种敏锐的直觉,总是能在李宴夏出手之前率先预料到她的动作。
那些与李宴夏交手多年的人都难以预判的动作,被他一个接一个看似惊险地闪避开来。
李宴夏一时半会拿乔伊斯没有办法,可是乔伊斯只能勉励抵抗也无法进攻,两人便胶着在一起。等到最后,交手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重复,李宴夏才喊停让乔伊斯退下。
“不错,以后就由你来领着他们。现在跟我来。”
乔伊斯摸不着头脑的跟在李宴夏身后,直到踏进屋子才意识到这里是书房。而他更没有预料到的是,李宴夏叫他来居然是为了考试。
“考试?考什么内容?”
“当然是我之前布置的内容,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一离开冰雪荒原就连这些都忘记了。”李宴夏停在书架前随意地抽出几本书,书上印刷的是乔伊斯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乔伊斯胡乱地寻找的话题,试图将考试的事情蒙混过去。
兰鉴生再次神出鬼没的出现,替李宴夏解释了乔伊斯的问题。
“洛斯提瓦文字,一种失传文字,断绝传承的时间不明,目前仅有少数典籍还留存于世”,似乎是对乔伊斯震惊的表情见怪不怪,兰鉴生贴心地补充道。
“大小姐精通文学史和艺术史,可以看懂其中的一部分,不过它留在书房里最大的意义是装点门面。”
兰鉴生不愧是李宴夏身边察言观色第一人,几乎在瞬息间,她就改变了即将出口的话,“好了,现在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大小姐要考校你,你老老实实地考试吧。”
“这么慌张干什么?今天我没空出卷子,只不过是要你回答几个问题罢了。”李宴夏面无表情,直接开考。
快问快答环节就此开启。
“你为什么要去接受改造?”
“因为家道中落,父母和姐姐希望我能参军来振兴家业。”
“你知道改造的危害吗?”
“知道,外源性改造可能会导致机体萎缩、神经性疾病等,严重时还有可能因为改造部件紊乱而丧生。”
“你是自愿去接受改造的吗?”
“是的,长达13页的手术告知书我每一条都读过,我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去接受的外源性改造。”
“你真的是自愿的吗?”李宴夏注视着面前的乔伊斯,再一次发问。
“是,我是……”
还没等乔伊斯说完,李宴夏已经打断了他,“不是这种自愿,如果让你在这两种情境下自由的选择。
你是愿意生活在一个遍地都是改造人,不接受改造就无法生存,接受了改造也只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的世界里?
还是愿意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不接受改造,你也不必为了竞争被迫付出高昂代价接受改造才能勉强生活的世界里?”
李宴夏注视着乔伊斯的眼睛,一次一顿地发问道。
乔伊斯也回望着李宴夏,他第一次发现溪荷那双犹如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的眼睛之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迟疑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样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乔伊斯,那你今天的自愿不叫自愿,是你在遍地都是改造人的世界里的被迫接受。这种自愿只是用来掩盖改造人制度推行者罪恶的面纱,不应该成为你们这些受害者自发拥护的信仰。”
这是李宴夏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撕开上层伪善的面纱,强迫天性开朗活泼、热情对待所有事物的乔伊斯直面自己曾遭遇的压迫和不公。
课本上没有说过,父母也没有教过,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曾提醒过他这件事情。乔伊斯茫然失措地在这个社会真相的海洋里挣扎,向他面前唯一的溪荷求救。
从冰雪荒原上的交集之后,乔伊斯就总是下意识地信任着溪荷。而在他最茫然无措的时刻,这种信任促使他向溪荷求救。
“我也不知道,我曾经发动过耀星花变革运动,寄希望于自上而下的社会改良。但是结果只是我被剥夺政治上的权力,被放逐到荒无人烟的荒野。”
这也是李宴夏第一次对人袒露无知与痛苦,窘迫和逃亡。
乔伊斯呼吸急促,反应比从前知道“以贱治贵”之事的时候还要强烈。他如同晕头转向的苍蝇,迫切的寻找着一个出口却不得其法,只能更加迫切的原地打转。
好在李宴夏大概是早已习于应付各种场面,就算在暴露脆弱的时候也依旧冷静。这种冷静逐渐感染了乔伊斯,让他也渐渐平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