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先生,那个,反正你也没什么精神损失。而且,咱们以后要是万一再同进同出被人遇到,也好有个幌子,你说对不对?”黎芷伶紧张得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捏右耳垂。
纪明谦抽抽嘴角,“你可真聪明。”
黎芷伶干笑一声,又用右手挠挠脖子。
事成定局,纪明谦不再多说,刚把她在香江路放下,车嗖地一声飞出去,只留下片片扬尘。
这一周,他再没联系过她。她偶尔想起来,还跟做梦似的,上一周还互不了解的人,这一周直接进入婚姻的殿堂。
她想起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戏班子。
又是一周周六,黎芷伶照例回黎家吃饭。刚一进门,大厅内除了黎家人,还有他和纪老爷子。
他大大喇喇地靠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手机上,头一直没抬。
一看见她,每个人脸上神情各异,但总归气氛愉悦,就连她回黎家以来一直没见过的纪姿也在。
以往每次周六回家,黎言攸的母亲纪姿经常用不同的理由频繁不出现在午饭餐桌上,纪姿不出现,黎言攸对她的敌意更深。
她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还以为纪姿是不是有什么禁忌,既然是禁忌,她就更不会去问。
纪姿看起来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水嫩,活脱脱年轻快十岁。一双圆圆的鹿眼和黎言攸一模一样,看起来没什么城府。
黎芷伶刚出现,纪老爷子欣喜地招呼她坐下。
“丫头来了,快,洗了手快些来吃饭!”
她微笑:“好的,爷爷。”
洗完手,她来到餐桌左右看了看,只有纪明谦右边一个空位,那自然是她的位置。
落座不久,纪老爷子发话:“丫头和明谦既已领证,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至于这婚礼,丫头你们小夫妻自己商量,想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只是,要注意,别闹出人命。”
黎芷伶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扭头撞上纪明谦戏谑的目光,才猛然惊觉,脸上登时充血滚烫,慢慢低下头,背脊挺得笔直。
纪明谦往后一靠,右手慵懒地搭她身后的椅背上,“老头,你少操心这些,放心养你的老。不想养老也行,给我姐带孩子呗!少管我的闲事!”
“臭小子。”纪老爷子扬手作势要打他,实则表情中含有丝宠溺,“到时候清戈回来,让她治治你。”
纪老爷子看出黎芷伶的疑惑,笑声爽朗,解释着,“纪清戈,这死小子的姐姐,纪氏的掌权人。丫头,等她回来,你要是在死小子这里受到了什么委屈,都可以跟她说。当然,也可以跟我老头子说。”
“谢谢爷爷。”
“咳咳咳~”一直没做声的黎父干咳几下,吸引了注意力。
黎芷伶的眼光又来到对面黎言攸和纪姿身上,前者看她的目光里烧着一团火,后者拧眉望着餐盘出神,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和她对视过。
纪老爷子稍稍敛去笑意,伸出手指向那方,给她介绍,“丫头,这是你纪阿姨,明谦的姑姑,你应该听说过。”
黎芷伶站起身,向着纪姿的方向深深鞠躬,“纪阿姨。”
等她直起身子望过去,纪姿适时站起,不小心带翻了面前的餐具和餐盘,动作里显得有些慌乱。
黎芷伶有些困惑,可一联想到黎言攸的反应又好像能够明白。
纪姿或许害怕她抢走黎言攸的东西?可虽然她认祖归宗,但从没在黎家睡过一晚,在学校也和黎言攸遇见的次数少,理当不会和黎言攸产生什么利益上的纠葛。
“妈!”黎言攸连忙起身对纪姿嘘寒问暖,愤恨的目光更是直接对着她。
黎父连忙圆场,“爸,姿儿最近身子一直不适,要不您看,我还是把她扶上去休息会儿?”
纪老爷子眼神犀利,挥挥手,“去吧!”
她用余光将桌上所有人都打量一遍。
纪老爷子花白的眉毛蹙起,威严自现,可从中似乎还有些什么,只是她没能捕捉到。
黎父除去对纪姿的担心,还时不时略带歉意地瞄她一眼。
只有纪明谦,一人好似完全不处于这个空间里,外界的一切事情他都置若罔闻,独自一个人慢条斯理地进食。
等黎父和黎言攸将纪姿送上楼,餐厅内安安静静。
纪老爷子转过头和蔼地对她接着说:“丫头,我们不等他们了,继续吃。”
黎芷伶还是担忧地问一句:“纪爷爷,纪阿姨真的没事?”
纪老爷子笑着,眼角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格外慈祥,“没事。”
纪老爷子吃得很少,不久就离开餐桌,只剩下她和纪明谦两人。
她低声问:“你姑姑没事吧?”
纪明谦细嚼慢咽,等嘴里食物全部咽下去后,偏头看她,“老头都说了没事,你还操什么心?还不快吃!”
她拿起筷子戳戳盘子里的菜,“那刚才发生那么大的事,你怎么还有闲心继续吃饭?”
“黎叔和言攸在,我去凑什么热闹?”纪明谦抬起筷子去夹菜。
“你觉不觉得,你姑姑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可她以前也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她。”她冥冥之中感觉纪姿的反应过大。
纪明谦哼哼一笑,“她见没见过你我不知道,我只庆幸还好没很早遇到你,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为什么?”
“因为你坑死人。”他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黎芷伶想他肯定还在为上次民政局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努了努嘴,不再多说,继续吃饭。
她胃不好,平常饮食清淡,偶尔馋嘴。今天这桌菜倒比较符合她的胃口,辣得过瘾,只吃一顿应该没大事。
纪明谦吃完后,拿起餐巾擦擦手,稍稍偏头,身边的女孩吃得很慢,侧脸白净流畅,整个脸快要埋到碗里。
腮边的肉一鼓一鼓,跟个小仓鼠似的。
他难得有闲情逸致,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我好奇,E.N.那里的饭不好吃?我看当时在那,你没吃得这么享受。”
黎芷伶闻言一顿,咀嚼速度更慢,陷入思考。
这让她怎么回答?总不能说那么贵的饭菜不好吃。
她咽下口中食物,双手捧起汤碗,喝了一口汤,然后偏头望着他异常真诚,“阳春白雪嘛!吃高档饮食当然要端庄细致,吃家常菜主打一个舒适休闲。”
旁边男人目光戏谑地落在她身上,定神盯她,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捧着汤碗坐正继续小口小口地喝。
须臾,男人终于出声,语气不忘揶揄,“你知道,你刚才那个表情告诉了我什么?”
她捧紧汤碗,侧眸睨他一眼,“什么?”
他右手食指在餐桌上敲了一下,“骗人。”
她一愣,只顾着埋头喝汤,终于把汤喝完。
“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带我去那种地方吃饭,我不习惯。”
她想说这句话,可没能说出口。她料想,他一定会目光灼灼地这么回复:“那你为什么,从一开始不提出反对?”
他这种人其实并不明白,像她这样成长起来的人没有拒绝的资本,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习惯。拒绝对她来说,没那么容易。
纪明谦见她杏眼提溜转个不停,幽幽一笑,“所以,你才坑死人,才麻烦。”
说完,他推开椅子离开。
黎芷伶吃完饭后,黎父和纪老爷子都没出现,纪明谦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她就是想当面跟他们说回学校的事,也没有契机。
于是,她在花园里四处走走消食,望见大树下那架木质秋千出神。
儿时在江县,余爸余妈也曾给她和妹妹芷茵做过一架木质秋千。两个小姑娘贪玩,总是为一架秋千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余爸余妈给她和妹妹一人做了一架,闹剧这才罢休。
余爸余妈一直和她说,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钟爱之物,没有人能抢走的那种。
就算被人抢走,也不要害怕,不要怪罪于自己的无能与错误,爱你的人会为你夺回来一切,更重要的是,你该学会自己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因而,她会憧憬一份平淡但持久的爱情。
即使为别人不理解,她也依旧固执己见。
她慢慢走到秋千旁,坐了上去,一荡一荡,慢慢在树下,在风中,在阳光里,荡回了童年。
她嗅到栀子花香,看到蝴蝶飞舞,听到鸟啼虫鸣,更听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下来,这是我的秋千,你凭什么坐在上面?!”不用看,肯定是黎言攸怒气冲冲地赶来。
黎芷伶跳下来,平静地与勃然大怒的黎言攸对视。再也不会有人像余家夫妇那样护着她,她只有自己。
“言攸。”
“谁让你坐我的秋千?”
黎芷伶徐徐道:“言攸,我自认为并没有得罪过你。我说过,你所拥有的,我不会占取。因此,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更不该愧疚胆怯。而你,也不应该对我恶语相向。”
“虽然次数不多,我们偶尔还是会处于一个屋檐之下,就算不维持亲密关系,只是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也比恶语相向更为明智。”
黎言攸像是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般胡闹,声音越来越大,“我就是不喜欢你,就是不拿你当姐姐,就是不能与你和平相处,就是不想和你成为一家人,那又怎么样?”
霎时,情绪满溢,心头酸胀得厉害。黎芷伶知道自己不该介意,可还是介意了。
两人相对而立,其中是难以消融的隔阂和近乎可怕的沉默。
猝地,哐当一声,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地面好像也能感受到震动感。
黎芷伶望过去,那人拿着一把修建花草的大剪刀,唇角洋溢雅痞的笑容,地上那架木质秋千分崩离析。
不知为何,眼中突然有了泪意,连忙低下头。
“鬼叫鬼喊什么?就一个破秋千而已,你们还争来争去争个屁!”他把大剪刀随意扔到一边,慢慢走近,干脆地拍拍手,“好了,都别抢了。”
说罢,他牵起她的手径直往外走,“言攸,你最近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你知道你现在跟个什么一样么?”
黎言攸委屈地低下头。
纪明谦接着说:“疯子。”
纪明谦牵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忽地停下又往身后大声说一句:“言攸,跟黎叔说一声,这里不好玩,我先走了。还有,等你恢复正常了,再来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