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吹了冷风的缘故,第二天起床时,郇时瑧感到喉咙发干,还伴随着轻微的刺痛感。
他从行李箱里找了一袋感冒药出来,他向来有随身携带一些常见药品的习惯。
郇时瑧有洁癖,出门住酒店的话会自己带一个小的烧水壶,他打开两瓶纯净水倒入烧水壶里,等着热水烧开的时间段先去洗漱了一番。
墨绿色的窗帘敞开,明媚的阳光越过阳台欢快地跳入室内,撒着欢儿落在了木质的深褐色地板上,金光闪动。让外地人无比羡艳的好天气在晋南成了常态,或许这也是这座城市盛产鲜花的原因之一吧。
只不过昨天亓斯骛特意叮嘱了要穿厚点,尽管外面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郇时瑧还是换上了轻薄款的羽绒夹克。
烧水壶也烧好了热水,他兑了点凉水进去,撕开一包感冒药倒入杯子里面晃了晃。
等颗粒状的药物完全消散在水杯里,他仰头一口饮尽了杯子里的药。郇时瑧觉得应该不是大问题,摸了摸额头,也没有发烫,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扫了亓斯骛的兴。
“咚咚--”房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起来了吗?”
郇时瑧走过去打开门,看到的是穿着军绿色夹棉棒球服外套的亓斯骛。
他笑了笑:“收拾好了我们就出去吃早餐吧。”
亓斯骛神清气爽,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昨晚辗转反侧到凌晨才入睡的疲倦感,他的外套上还飘着一阵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很清爽的味道,有点像雪松夹着香橙。
郇时瑧背上背包,关上了房间的门和亓斯骛一起往楼下走。
亓斯骛走在前面,他在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脑海里又不免浮现出昨晚月下见到的那一幕。
他的心惶惶然地一跳,又被强行扼制住了,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郇时瑧抿了抿唇瓣,一言不发。
“这几天都吃的米线,你都吃腻了吧?今天带你尝尝别的!”
亓斯骛笑着把车启动了,双手握在方向盘上帅气地一个打转,车子平稳地从车库里倒出来。
郇时瑧打字道:“这里的米线味道很独特,是和别处不一样的风味。”
吃腻倒是不至于,等他离开这里,说不定还会格外地想念。
亓斯骛笑笑没说话,一手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歌,嘴里哼唱着歌曲带着郇时瑧往早餐店去,郇时瑧也没有再问,这副全心全意信任的模样让他暗自欣喜。
扶手箱内哐当哐当的有东西在响,郇时瑧打开扶手箱看了一眼,是昨天没用完的氧气罐。
早餐店不远,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是一间木头搭的小房子,里面的墙壁上还挂着许多佛教的画像,郇时瑧一下子就想到彭炜和他说过的唐卡。
他细细地左右打量着,工笔精细,画上人物的神态拿捏得惟妙惟肖,双目狭长又带着看透红尘的慈爱和包容。
郇时瑧一时看得有些入了迷,也没注意到前面停下步子的亓斯骛,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碰瓷?”带着调侃的轻笑在头顶响起。
郇时瑧略微不好意思地站稳,他没敢说自己被亓斯骛那宽厚结实的肩背撞得额角发疼。
额角的碎发刘海被一只手轻轻撩开,郇时瑧抬眼看去,对上亓斯骛垂下来的仔细端详的双目。
他的指尖很烫,带着灼灼的温度,撩过发梢的手轻轻揉了揉郇时瑧的额头:“有没有撞疼?”
郇时瑧摇摇头,撇开了视线,怕自己溺毙在这醉人的温柔里。
他早该知道的,从一开始,亓斯骛待他便与旁人不同。
“来,坐这。”
亓斯骛有了先前的点菜经验,这次也不再询问郇时瑧了,直接点了店内的招牌。
“酥油茶要咸的还是甜的?”店内的服务人员穿着民族服饰,说话的腔调还带着方言的韵味。
“甜的吧,甜的。”
郇时瑧好奇地打字询问:“酥油茶还分甜的和咸的吗?”
“分的,你以前喝过吗?”
郇时瑧摇摇头,他只是听说过,但是并未品尝过。
亓斯骛:“第一次喝怕你喝不惯咸的,先试一试甜的。”
很快,服务员提着一个图案繁复漂亮的茶壶上来,给他们分别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单看颜色的话,有点类似外面奶茶店卖的奶茶,但是闻起来的味道可比奶茶香多了。
郇时瑧试探着抿了一口,醇香顺滑,不是很甜,喝起来不会腻,和奶茶在口感上也有很大的不同。
“怎么样?”亓斯骛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郇时瑧点点头打字:“味道很不错,这个茶壶和杯子也很漂亮。”
“这是多穆壶,这个应该是银镀金的材质,是民族特色【1】。”亓斯骛拎着茶壶又给郇时瑧空了的杯子斟满了酥油茶。
郇时瑧惊讶地看了亓斯骛一眼,为他的博学多识而感到由衷的钦佩。
他们点的食物陆陆续续端了上来,一碟青稞饼,两笼牦牛肉包子,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像烧卖又像灌汤包的食物。
郇时瑧指着锅里的用眼神询问亓斯骛。
“这叫玛利嘎。”亓斯骛细心地把冒着热气的平底锅移动到他那边,避免烫伤郇时瑧。他用公筷夹了两个放入郇时瑧的木碗里,“在他们的语言里,玛利嘎有洁白的花朵的意思。”【2】
郇时瑧闻言又仔细瞧了瞧那锅热气腾腾的食物,确实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
“其实就和牛肉馅的饺子或者包子差不多,不同的叫法而已。”
“这个青稞饼要趁热吃,外壳酥脆。”
郇时瑧夹了一块青稞饼,黄褐色的外皮被熏烤出焦褐感,一口咬下去发出卡兹的声响,里面夹着青稞有很浓郁的青稞味,口感丰富又有嚼劲。
牦牛肉包子和玛利嘎同样鲜嫩多汁,郇时瑧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惊喜万分地享用着这独特的早餐。
亓斯骛一直注意着郇时瑧的神情,见他眉目放松,显然是吃得高兴了,心底也暗暗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自己做的攻略不到位而让郇时瑧失去兴趣,好在这一路走来处处都是惊喜。
一壶满满当当的酥油茶和三份早餐被他们一扫而空,郇时瑧合理怀疑自己会在晋南长胖。
亓斯骛早已买了单,他们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又乘着车出发了。
驶入国道上面,一路上风光明媚,周围或是路过连绵的山脉,或是瞧见广阔的原野,空旷的原野上面依稀可见几头牦牛在其中慢悠悠地行走。
这边的牦牛与寻常犁地的牛不同,身上的毛发更加旺盛,长长的垂下来遮挡住它们的腹部,远远看去像移动的帘子。
不远处要经过一个隧道,洞口上方写着此地的名字,经过山洞隧道,街道两旁的路灯和围栏变成了白色和红色交融,路牌上除了中文还写着一行少数民族的文字。
亓斯骛照例把车停在了景区外边的收费停车场,他从扶手箱里把氧气瓶拿了出来,最后才锁上车带着郇时瑧往景区里面走。
郇时瑧抬头看着前方,两边都是楼房,中间一条台阶延伸着朝着高处而去,一直到最顶上那栋庄重威严的寺庙门口才戛然而止。
这是一处充满了宗教文化气息的地方,四周建筑采用的是土黄色的墙体,顶上靠近屋檐的地方又刷一圈砖红色的漆,屋檐勾起的边角似乎采用的是镀金铜瓦,殿堂的檐角上多立着金色的雕像,有各种各样的守护兽形态,或是莲花模样的塔。
在屋檐上方和土黄色的墙角处站着一排排红嘴山鹰,它们锐利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往来的游人。
“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亓斯骛小声询问。
郇时瑧摇摇头,目光里看见几位穿着红色长袍的僧人从他们前面走过,他们步伐不紧不慢,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手里或是握着一串珠子,或是拿着一卷经书,对过往游人好奇地打量毫不在意。
心下宁静自得之人,便不会在意外界的喧嚣。
郇时瑧收回略显冒犯的目光,还未进入这庄严的寺庙内,他已然从路过的僧人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
他愣神的时间里,亓斯骛并没有打扰他。
直到他自己回过了神,补上了回答。
亓斯骛知晓他有自己的世界,而那一方世界还未完全向他敞开。
“我们要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上走,这边的海拔高,要是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
郇时瑧点点头,跟着亓斯骛一起踏上台阶。
这一阶一阶升高的台阶就像是连接天与地的天阶一样,他们都没有宗教信仰,但是来到此地的人,都难免不自觉地怀揣上一腔真挚的情愫。
站在墙头的红嘴山鹰扑腾着翅膀飞入空中,绕着高处的寺庙盘旋了几周后隐没在苍穹之上,殿宇上悬挂着的彩色隆达随风飘摇着,门口悬挂着的一条条彩色绳结在风中与铜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顺着风,离着高处的大殿越近,似乎越能听见阵阵虔诚的梵音。
等他们终于走到大殿门口,正好碰上一个从大殿内出来的僧人,他双手合十同郇时瑧他们示意了一下,目光慈善又仁爱。
郇时瑧也连忙回了一礼,目送着僧人远去。
跨入寺内参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墙壁上挂着很多唐卡画,郇时瑧认认真真地一幅一幅看过去,繁杂的思绪在此地慢慢得到了安宁。
参观完了几个大殿,出来的时候路过一排铜色的转经筒,过往的游客在经过转经筒时都会认真而仔细地把手放在上面转上一圈,无关乎信仰,只是来到这里便入乡随俗。
郇时瑧也走了过去,他走到第一个转经筒的旁边,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转经筒,又回头看了眼不断传出诵经声的大殿。
他想到了江延航,他就葬在这片他所热爱和守护的地方。
伴着耳畔的诵经声,郇时瑧慢慢地,一个又一个地转动着转经筒,他一步一步地走着,亓斯骛又在他身上看到了那种虔诚的姿态。
出来后,郇时瑧和亓斯骛下到了广场上。
他们正好碰到了一队旅游团的人,寺庙内不可高声言语,导游就在广场下和他们讲述寺庙的背景文化。
亓斯骛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他却清晰地听见了一段话:“如果你没有特别的信仰,就把旅游当做信仰,把行走当做修行,那你这一生都在朝圣的路上。”【3】
他蓦然看向身边的郇时瑧,他就是在把旅游当做朝圣的吧?
不然怎么会有那样虔诚敬畏的目光和神态?
郇时瑧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湖面,那儿倒映着蓝天白云和高处的寺庙,浮云时时变幻流动着,墙角的红嘴山鹰也并非一动不动的护卫。
耳边还回响着庙内僧人诵经的语调,木鱼嗒嗒的声响就敲击在耳畔,他垂眸看着湖面的倒影,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触动。
万事万物各有其主,也各有其用,天地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不是永恒的。【4】
失去的固然让人遗憾悲痛,但是此刻拥有的和未来将会拥有的,不是才更加应该珍惜吗?
郇时瑧忽而一笑,让一旁注视着他的亓斯骛一愣,心神都被这灿烂的一笑所攫取,目光不能再移动分毫。
远处时不时传来或轻或重的梵音,于蓝天白云和盘旋的山鹰下,郇时瑧又完成了一次自我疗愈的过程。